丛林深处

1

一九三二年农历六月十六，天刚微微亮，一农家小院里就响起了阵阵“嘶鸣”声。

少许，一辆马车缓缓从院里驶了出来。驾车的是一位有着花白胡子的长者，一脸的慈祥。旁边坐着一位少年，白皙英俊的脸上透露出一丝年轻人少有的成熟，他是长者的儿子叶云陶。

“叶掌柜，又进城备货啊？”一位年过五旬的男子毕恭毕敬的问道。

“对啊，老李，起这么早！”驾车的叶掌柜满脸笑容。

这老李原是在叶掌柜开的酒楼里帮忙打点。九一八事变后，日本鬼子进了城，实行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

酒楼里时不时有日本兵来喝酒闹事，叶掌柜索性关了酒楼回到乡下过活。老李夫妇也被叶掌柜叫到乡下来做了邻居。

父子二人驾车走了约莫半个小时，进入了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深处是一片很大的原始森林。早晨微弱的阳光还没能照进来，林下微微有些阴暗。

进入林子一盏茶的功夫，叶云陶远远的看到马路边躺着一个白衣服的人，“爹，前面好像躺着一个人。”

走进一看，是位姑娘。蓬乱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脸色很是苍白，但依然能看出这是一个不俗的女孩。

叶掌柜急忙走下马车，靠近女子探了探鼻息。“还有气，云陶，来搭把手。”

“好的，爹。这荒山野岭的，她怎么一个人躺在这？多危险啊！”云陶有些疑惑。

“先把她送回家，再到城里请个大夫把她病看好了再说。”

等父子二人从城里请回大夫的时候，姑娘已经醒了，正喝着云陶母亲为她熬的粥。

大夫把了把脉道:“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太过虚弱，我开几副中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从姑娘嘴里得知，她名叫沈若曦，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前几日，母亲刚刚去世。本想到城里的亲戚家去，没想到路上遇到了小鬼子，这些个日本鬼子见她生得漂亮，就起了色心。她转身就往林子里跑，跑到了树林深处才把那些鬼子给甩开了，自己却困在森林好几天才走了出来，最后却饿晕在了路边……

调养了几日，沈若曦的病已无大碍了。在叶云陶的悉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

这几日，叶云陶经常为她端送汤药，没事就陪她聊天，沈若曦的嘴角常常挂着笑容，几日的相处，两人已暗生情愫。

叶云陶的父母看这两小年轻这么合得来，心想着儿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两人也是男才女貌，便在一旁撮合两人结婚。

两人遂也同意了，请了若曦城里的亲戚，两人便在十多天后成了亲。

2

两人幸福的生活了几天，这天早上，沈若曦没打招呼就独自一人出门了。

可是到了晚上也不见她回来，此时一轮明月悬挂在天边，天上繁星满天。

叶云陶很是担心，父亲见状，就叫着老李夫妇一同出去帮忙寻找。

他们打着火把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一行人很是焦急。

走着走着，叶云陶只觉脚下有点软软的，低头拿火把照着一看，是一张蛇蜕下的皮，差不多得有半米宽，叶云陶惊讶不已，不觉往后退了好几步，长长的蛇蜕一直延伸到了草丛里。

众人一看，纷纷面露恐惧之色，谁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蛇蜕。

大家议论着森林深处肯定还有其它东西，不能往前走了。这时天也快亮了，大家觉定暂时先回去，等天亮了再找。

众人一起按原路返回，没走多远，隐约看到前面有个人在颤颤巍巍往前走。

“若曦！若曦！”叶云陶大声喊到。加快速度跟了过去，走近一看真的是沈若曦。

叶云陶一把抱住沈若曦：“大家都担心死你了！”这时他才发现沈若曦身子很是虚弱，都快站不住了:“你没事吧？”

沈若曦说道：“我没事。我本打算到城里亲戚家去，没想到迷路了。”

“没事就好。”叶云陶扶着沈若曦说道。虽然满是疑惑，也没有再多问。

回到家中，调理了几日沈若曦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

中午时分，一家人正吃着午饭。突然听到马路上传来卡车的声音。“是小鬼子的车。”叶云陶说道。

“他们是来抓我的，我出去让他们抓好了，不能连累你们。”沈若曦放下筷子说道。

叶掌柜站了起来，说道：“你们赶快从后门走，躲到林子里去。”

叶云陶拉着沈若曦的手就往后门走。“那你们怎么办？”沈若曦担忧道。

“我们没事的。放心吧，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叶云陶的母亲说道。

叶云陶也焦急起来：“没事的，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边说一边拉着沈若曦往后门走。

刚走出去，鬼子一大队人就进来了，一个个端着步枪，进屋就到处搜。

这时候走进来一个二鬼子，一进来就趾高气扬的喊到：“叶掌柜，别来无恙啊！”

“吴强，怎么是你？”叶掌柜有些意外。

这吴强本是在叶掌柜的酒楼当跑腿的，吴强家乡闹饥荒，他一路乞讨，是叶掌柜收留了他。鬼子进城后，他居然跑去做了汉奸。

一个鬼子从里屋跑出来报告说:“有一男一女从后门逃跑了。”

为首的军官命令道:“所有人快去追，一定要把她抓住。”吴强也跟着追了出去。

“他们被发现了，这可怎么办？”云陶的母亲惊慌失措起来。

“没事的，这林子大得很，想找到他们也不容易，放心好了。”叶掌柜安慰着。

叶云陶带着沈若曦一路跑到了森林深处，躲到了一个很深的山洞里。那是叶云陶小时候跟随爷爷一起出来打猎时发现的，这里很是隐秘，一般不容易发现。

3

这一呆就是十几天，清晨时分，叶云陶独自一人到山洞外找吃的。他找了一些野果，正准备往回走，就听到后面熙熙攘攘的叫喊声。

“不好，被鬼子发现了。”叶云陶心里一惊，撒腿就跑。

可是还是没能跑掉，被鬼子给抓住了，一顿毒打过后，叶云陶始终没有说出沈若曦的下落。遂被鬼子给绑了起来。

等到晚上，吴强独自一人来到叶云陶关押的地方。若有所思的说道：“叶少爷，看在你爹的情面上，你还是老实交代吧，少受点皮肉之苦。”

“你休想！”

“你知道日本人为什么抓她吗？他们抓她是为了……。”吴强一副神秘的表情。

“为了什么？”

“为了取她身上的一样东西。”吴强凑过身来轻声说道。

“什么东西？你少卖关子了！”

“你还不懂吗？你媳妇她根本不是人，每到月圆之夜，她就会现出原形。日本人早就对这个种族有所了解，他们把这个种族称为蛇人。只是一直没有抓到活的，直到最近在森林发现了一张巨大的蛇蜕下的皮。他们派我前来打听，我发现你媳妇很可能就是日本人要找的人。”

“怎么可能，你胡说。”叶云陶极力反对。

“你就没有察觉到你媳妇有什么异常吗？她每次月圆之夜，都没在家吧。他们每隔十年，就会幻化成人形，一年之后又变成蛇身，而且可以永生。蛇人的毒液可以转化人类，把人类变成蛇人。日本人就是想得到这种毒液，把他们转化成蛇人，来获得永生。”

叶云陶沉默了，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他不相信，“她是那么的爱我，那么的善良。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当天晚上，叶云陶使劲挣扎，磨断了绳索，逃了出去。

他满脑子都是吴强说过的话。“不会的，怎么可能，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走到山洞前，叶云陶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该怎么面对沈若曦，该如何提起？他宁愿相信吴强说的是假的。但以前的种种迹象表明，他说的有些道理。他脑子很乱，思索了一番，还是朝山洞走进去了。

回到山洞，沈若曦满是关心的问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快担心死了。”

叶云陶支支吾吾的说：“我出去遭到了野兽的攻击，跑迷了路，好不容易才找到回来的路。”叶云陶低着头，不敢看沈若曦的眼睛。眼前的她这么体贴，他不敢相信她是蛇变的，更不知该怎么开口。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沈若曦靠了过来，想要看叶云陶有没有伤口。

“没事，我没受伤。”叶云陶转身面对着沈若曦，把磨伤的手背在了身后。

“没事就好。”沈若曦也没多问，但也觉察到了叶云陶今天跟往常有点不同。

转眼就到了中秋节，本是团圆的日子，却要承受与亲人分离两地的痛苦。

傍晚时分，沈若曦趁着叶云陶睡觉的空当悄悄溜了出去。她径直往丛林更深处走去。

岂料叶云陶是假装睡着的，等沈若曦出去了，他悄悄跟了出去。

4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大，还没黑尽，圆圆的月亮就爬上了枝头，天空点点繁星。

跟在后面的叶云陶看着沈若曦越走越慢，最后扶着一颗大树转身坐了下来，叶云陶赶紧往树后躲去，暮色中脚下一滑，直接从小山坡滑了下去。

两人相视一眼，叶云陶看到沈若曦满是痛苦之色，浑身涉涉发抖。沈若曦意外之际，把脸转了过去。她不想叶云陶看到她痛苦的模样。

叶云陶急忙爬起来走向沈若曦。他心里满是疑惑，还夹杂着一丝恐惧，却又不忍心离去。

“快走，快走啊。”沈若曦痛苦万分。

“你怎么了？”叶云陶声音有些颤抖。

“我没事，你快走！我不想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沈若曦更加痛苦了。蜷缩着身子，涉涉发抖。

沈若曦在地上滚来滚去，月光下，她身上的血迹依稀可见。

叶云陶呆住了：“你……你果然是......”

他极力克制内心的恐惧，不忍心离去，紧紧的抱住了沈若曦。

“对，你都知道了，我是……我是蛇人。从那天晚上你回来我就发现你有些异常了。”这时沈若曦的腿慢慢合在了一起，有了蛇尾的形状。沈若曦痛苦不堪。大声惨叫“啊……”痛苦的翻滚挣扎着。

叶云陶见后大惊失色。沈若曦见状猛地推开了他，叶云陶往后退了好几步，坐在了地上。

“快走啊。”沈若曦撕心裂肺地叫喊。

这时沈若曦的身子也慢慢变成了蛇的形状，体型逐渐变大。

云陶不忍看下去了，走远了几步躲在了树后，百感交集。

没过多久，后面没有了动静，叶云陶转身一看，已然没有了沈若曦的踪影，她已经走了。

叶云陶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沈若曦。失望着回到了洞穴。这一夜他彻夜未眠。

第二天，他一直呆在洞里，希望沈若曦可以回来。这一夜他想了很多，他决定不管沈若曦是什么，他都会像以前那么爱她，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是我的媳妇。

等到傍晚，沈若曦终于回来了。她在山洞外犹豫不决“我该怎么跟他说，我骗了他，隐瞒了我的身份，可是我离不开他……唉，不求他原谅，只希望跟他解释清楚。”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去。

叶云陶看到沈若曦回来了，走路都吃力，赶紧上前去扶:“你没事吧？”

“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叶云陶心疼地抚摸着沈若曦的头发，轻轻地拥她入怀中。

“我不是成心骗你的，对不起。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沈若曦小声抽泣着“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心动了，无法自拔，我曾无数次提醒自己，我们不能再一起，但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

“没事，没事……我不怪你。不管你是什么，你都是我的妻子，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叶云陶更加用力搂紧沈若曦。

“可是我只有一年的时间，我又要变回蛇身了，我必须回到丛林深处生活，那时候我就得离开你了。我们终究不会永远在一起的。”

“要不……要不你把我也变成蛇人，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陆涛说着看向沈若曦。

“那怎么可以，蛇人十年蛇身一年人形，我们每个月圆之夜都要蜕皮，非常痛苦。最痛苦的是人身的时候，要承受人蛇转化的巨大痛苦。我怎么忍心把你变成蛇人呢！”沈若曦极力反对。由于太过激动，止不住的咳嗽，居然咳出了鲜血。

“你没事吧？”叶云陶心疼不已:“为了你，承受多大的痛我都愿意。”

“我怎么忍心看你变成我这样，我最大的愿望是可以变为人类，择一人终老。像我们蛇人虽有永生，却只有无尽的痛苦。”沈若曦轻抚着叶云陶英俊的侧脸。

5

又过了二十几日，想着这日本鬼子这么多天没找到人，多半已经回去了，而且这么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二人就出了山洞，准备回家看看父母。

他们来到河边打水喝，河水清甜可口，清澈见底，河里的鱼成群的游来游去。

这时从森林传来了叫喊声:“他们在那里，快抓住他们。”

两人始料未及，叶云陶拉着沈若曦的手就沿着河道跑。后面的鬼子紧追不舍。

两人一路奔逃，眼看后面的鬼子越来越近，两人越发焦急。

“不要开枪，抓活的！”为首的日本军官吼道。

只见眼前的河道突然没了，跑近一些，才发现前面是十几丈的悬崖。两人止住了脚步。鬼子已然把他们围住，没有了退路。

叶云陶挡在沈若曦前面，双手护住她，两人已退到了悬崖边上。

这时吴强走了出来，得意的奸笑着:“看你们还往哪跑，叶云陶，日本人要的人是你媳妇，乖乖地把她送过来，可以免你一死。”

“吴强，你个狗汉奸。除非我死。我是绝不会把她交给你们的。”叶云陶愤怒无比。

等了这么多天，终于找到两人。为首的军官早已不耐烦了，直接拔枪击中了叶云陶的腹部。鲜血直流，叶云陶双手按住腹部，跪倒在地。

“沈若曦，乖乖跟皇军走吧，你是跑不掉的。哈哈......”吴强满是得意。

沈若曦心痛地看着叶云陶，扶着他站了起来，傲视着日本鬼子，转身抱着叶云陶跳了下去。

“八嘎！”日本军官大怒，快步跑到悬崖往下看，瀑布下面河流汹涌，早已看不见任何人影。

沈若曦抱着叶云陶跳下去后，沈若曦背部朝下，狠狠砸在了水面上。虽然蜕皮之后体质虚弱，但蛇人恢复后却有着常人不能拥有的筋骨。

二人随着河流往下漂了很久，沈若曦一直紧紧托着叶云陶顺流而下。

飘到开阔处时，沈若曦抓住河边倒下的一颗树，爬上了岸。

叶云陶伤势很重，沈若曦为他采了草药止住了血，可子弹一直取不出来，没过几日叶云陶已奄奄一息。

又是一月圆之夜，初秋的月略微有些凄凉，远处树林处不时传来一阵鸦鹊的叫声，冷风吹落了一片片发黄的树叶，堆了厚厚一层。

夜深了，沈若曦痛苦挣扎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又完成了一次蜕皮。

她还是蛇身，一条十几米的巨蟒，月光下鳞光闪闪。她来到了叶云陶身边，盘旋着依偎在他身边。

叶云陶越发虚弱，两眼直直地看着那双幽蓝的眼睛，他没有一丝害怕，他明白那是沈若曦。

沈若曦一直在痛苦的思考着“若是现在不咬叶云陶，把他变成蛇人，恐怕他撑不到早上，若是咬了，他就会像自己一样，永远要生活在痛苦之中。永生永世。”

叶云陶吃力的伸出手，抚摸着沈若曦。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眼中满是恳求:“求你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承受再大的痛苦……都愿意。”

沈若曦思绪万千，如果真这样做了，她会内疚一辈子。沈若曦无比的纠结。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叶云陶抚摸的手动作越来越缓慢。

沈若曦仰天长啸，露出了长长的毒牙……

“醒醒，醒醒。”

叶云陶睁开沉重的双眼，好一会才看清楚:“若曦。真的是你！”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沈若曦扶着他坐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一片狼藉，几个散乱的帐篷周围躺着十几具日本鬼子的尸体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