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隔着门卫这道坎

城市繁华，人群熙攘，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归宿。华灯初上，有人在门卫的照看下昂然走进公寓自己的家，过着安全而有品位的生活;而有的人则蜗居租房，身处陋室，敷衍而过。对此，我颇为不平，感觉到城市的势利，门卫是挡在面前的势利眼，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与感受，才恍然大悟，其实，这人的差距，岂止是隔着门卫这道坎!

经济收入的高下，是有无问鼎公寓楼的资格标的，大概没有谁质疑，岂止如此，资质是其表象，归其实，是内在素质的差异。

经历过这种蜗居式生活，我才坚定了这种看法。

这是南国一座很不错的城市，青山叠翠，碧水绕城，草木芊芊，四季如春，这是造化的惠赐。

这里是一个城中村，其布局是由高低错落的十多排房子组成，比较规整。进入村口，小亭内虽有门卫的拦杆把持，却是专管出入车辆收费的，人是不受限制的。村前车水马龙，商店林立，餐饮店多，至夜晚甚是热闹，小广场和健身场上定时响起很嘹亮的乐曲，那是大妈在踏歌跳舞。

一切似乎是城市正常的节律。

楼下是一个送水果的年轻小伙，头发寸许，虎背熊腰，白天，赤膊上身，在大电风扇的关照下低头看手机上的电视剧，饿了，就拿起自己待送的水果啃食一通，或兴之所至，叫外卖送来盒饭，食毕，连同烟头果皮饭盒等杂物往门外一扔，于是门外一片狼藉。至凌晨四五点钟，起来送货，开的电动三轮车倒不怎么响，但铁皮卷门的开启拉下，铁皮与铁槽间似乎从没有上滑润剂，噪音特大，响得刺耳难受，极不舒服。刚躺下，接着就是开三轮摩托车的矮个子清洁工，隆隆隆，咚咚咚，启动引擎老半天，然后突突地开过来，依次收拾各楼房角落的垃圾桶。随后年老妇女清扫街巷的扫帚的沙沙声由远而近。接着是楼上楼下的人上班，出门关门时劲儿特别大，撞得脆响，引得你的门窗和床铺跟着震动。

等你经受噪音的折磨，下到一楼，过道里拥挤着电动车、自行车，留出一线逼仄小道，只得小心翼翼，侧身乃至缩身而过。

这是城中村的一个最寻常的早晨。

午休时间，楼下送水果的小伙子回来了，带回了几个同伴，大概是聚餐而宴，发散着浓厚的酒气，于是呱呱叫，口不掩舌，脏话连天，哼着浪歌，旁若无人，毫无顾忌，极尽其乐。

小广场上，茂盛的榕树浓荫笼罩，仍旧有几个赤身的张开双腿躺在大理石上睡觉的年轻人，或在树下低头痴迷于手机中的剧情。

日落西山，下班族三三两两，在龙眼树荫下的石凳上或榕树下的平台旁坐下，或闲聊或低头玩手机，有几个人赤膊平躺在石椅上，呼呼地发出鼾声。向晚，村头大排档前，摆放着几张桌子，说着不懂的外地方言的年轻人聚餐围坐，吆五喝六，划拳行酒，锤子剪子布，一并齐上，桌上杯盘狼藉，桌下满是酒瓶，气氛热烈，至少热闹两个小时。

月上柳梢。小广场一隅，是年轻人一天中不可多得的聚会，榕树如盖，风翻叶动，沙沙作响，他们海阔天空地胡侃，从朝鲜核试验到澳大利亚的排华，从韩日有隙到中东战火，从外企到工厂事宜，从家乡风俗到此地习气，宣讲者琅琅有声，辩论者语气宏大，听者会意而笑。有的低头贯注手机上的影视剧目，三四个小时就此消遣，然后兴意阑珊，归租房弛然而卧。

我的朋友见过，不由得感慨大发:这就是永远的打工者!为什么不把闲聊的时间用在求知学技上?为什么不把陋习摁灭在萌芽里?我由衷赞同，如果他们像爱护自家一样善待租房环境，设身处地顾及他人;如果他们不满足于当下景况，珍惜工余截存的时间;肯定是另外一种境界了。

我很羡慕这里的年轻人，他们青春韶华，精力旺盛，这是令人艳羡的不是人皆尽有的资本。我问送外卖的小伙子:“炎天暑热，你一个月挣多少钱?”他很高兴地说:“每天十多单，四千多。”“你满足了吗？”“知足了。”“哪里人啊？”“山西。”“不读书么？”“职校毕业就出来了。”小伙子骑着标有美团外卖的电动车，风驰电掣，到了他们的集体宿舍。当他津津乐道，满足于自己的岗位时，我心中已有“绿杨烟外晓寒轻”的感觉。

我遇到了一个老乡，带着打工的媳妇和一双儿女，住在二十平米见方的隔壁，室内什物多而杂乱无章。他专做装饰，每接到一小项目，一呼百应，驾轻就熟，不出一旬便完工，完工后就庆功分成，大宴老乡，如此往复。我问:你手头有这么多老乡资源，为什么不想上个档次成立装饰公司?他说，很多装饰公司人手不够就找我们分包。我说:转包的利润毕竟撇下了几成呀。他笑了笑，很惬意地说:我们都不想学习考证，那麻烦，有口饭吃就不错啦!

他们适应了蜗居生活，并没有从租房中走出来的意愿，没有住进公寓楼之念想。

那么，即便是住进了公寓楼，其主人们的心态如何呢？

我有个朋友，早已是公寓楼里的主人，他肯动脑子，认为打工族背井离乡，为了自己和家人得凭智能挣钱，而又分身无术，只有购房才是最好的赚钱方式，于是辗转在“贷款购房一一房租还贷一一货款购房”的路途，如此购置了三套房，适逢房价大涨，价值翻番，买卖房子大赚了两笔，相当于预先兑现了自己另一生的工资，一生创造了两生的价值。而有的人，安居公寓楼内，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乐得其中(当然也无可非议)，毫无生财的念想。同是住在公寓楼内，这两类人的生活是不可等量齐观的，如此看来，门卫后面不知还有多少隐性的门卫守着呢。

所以，我说，外来打工族距离公寓楼隔着很远，不止于门卫这道坎。而进了公寓楼的，也只是从表象上晃过了门卫这道坎。不同的心态，慵懒的与积极的，消极的与进取的，隔出了众生世相，隔出了人的本质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