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背影

远去的背影

不知不觉中，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九年。这九年的时空相隔，仿佛就是一个的瞬间，时间像被按下了快进键，父亲并没有离我们而去，耳边还能听到他健朗的笑声，看到他亲切的面容。但这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把我们对父亲的思念无限放大，每每想到父亲，还会流泪，还会心痛。

我的父亲是一名很平凡的人，从小家境贫寒，又是家中长子，吃了很多苦，只读了二年半高小就辍学在家，早早帮衬父母做事，后幸而遇到解放，被乡里保送到师范读书，毕业之后回到家乡，做了一辈子的教书匠，当了大半生的小学校长。

父亲是一个出了名的忠厚之人，为人正直，待人真诚和善，工作上勤勤恳恳，很受人爱戴，县城了很多人都认识他，尊他一声：“王校长！”

也正因为这样，父亲经常临危受命，很多教学成绩不太理想，没有人愿去的学校就让他去挑重担，他不会跟上级讲半句价钱，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往往不出一年，曾经老师队伍人心涣散、教学质量上不去的后进学校面貌焕然一新。

父亲曾多次受到县委、县教育局的表彰，获得先进工作者，优秀教师、优秀共产党员等称号，这是他一生的追求，也是他一生的骄傲。

但他的这种性格也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只会谋事，不懂谋人，只知道埋头苦干，不会逢迎拍马，平衡各种关系，所以尽管工作出色，也始终只是个小学校长，好在他自己看得开，从不以为意。

我是在学校的环境中长大的，记忆里我的家总是随着父亲工作的学校变动而变动，偏僻的乡村小学、初中、县城里条件稍好的几所小学，都曾是我们简陋的家。父亲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从未听到过他的半句怨言。

父亲这一生都是个穷教书匠，没有给我们留下多少物质上的财富，但他处世为人的态度，自有他独特的人格魅力，给我们树立最好的身教榜样。父亲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对子女十分的严格，也非常有原则。我是父母的晚女，父亲四十岁才生我，上面三个哥哥，平时对我疼爱有加，但遇到原则性的事情，绝不纵容迁就。

忆及父亲，首先想到的就是他高大的背影。记得大概是我六岁的那一年，父亲要带学校的乒乓球队到邻县去打比赛，包了一辆客车随行。那个年代，坐车都是很稀罕的事，更别说是去一百公里外的外县。我哭闹了几天，父亲也没松口让我去，他说影响不好，别人会说他公私不分。

临行的那天早上，随队的体育老师让我悄悄的提前上车，躲在最后一排，混在一群学生当中，等父亲发现我时，车已经开出了很远。父亲看到我很不高兴，只是车上人多，没有发作。到了比赛驻地以后，时间已过中午，他不让我和队员们一起吃饭，把我安排在另一个地方，自己掏钱单独炒了一个冬瓜炒肉给我吃。在那个很少有肉吃的年代，这碗冬瓜炒肉的美好味道让我深深地刻进了脑海里，以至于现在还回忆得起那种香甜的味道。

吃完饭，父亲坚持让我随车马上返回，丝毫不顾我的哀求，其他老师帮我求情也没有用。父亲把我送上车，看着我因生气而闹别扭的脸，摸摸我的头，说来声：“你先回去，下次不许胡闹了！”又叮嘱了司机几句，然后转头离去，都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埋怨着父亲的，回家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暗暗生气。后来听到母亲好像念叨过，说父亲为我付了车费，还向学校特意作了说明，告诫我下次不能再给父亲添乱了云云。

如果说那次父亲转身离去的背影让我生气，那么记忆里，另一次父亲背影给我留下深深的震撼，让我在那一瞬间成长。那是我初三那年下学期，中考迫在眉睫，那时的考试压力虽说没有现在大，但班上也还是会经常排名，初一初二我都只是排在班上前三，让父母很放心。

那时我文科成绩很好，但理科特别是数学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初二开始就死活不行，学得很吃力，偏科太厉害了，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自己也被这排名啊、大考小考弄得很焦虑，但那时候年纪小，有时候还是管不住自己。

正好那时候在播放香港的武打片《射雕英雄传》，在那个节目匮乏的年代，简直太吸引人了。那天晚自习回家，正好在播，于是凑过去看了起来，结果越看越起劲，看到快12点了还不愿睡觉，被父亲催了几次，才不情不愿的去睡了。

第二天，父亲和往常一样来叫我起床，因为太困了，叫了几次都翻身又睡了过去，看着呼呼大睡的我，父亲忍不住照着我的屁股扇了一巴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醒了，瞪大眼睛看着父亲，不敢置信。这是父亲第一次打我。

我被父亲的这一掌打蒙了，虽然我知道自己错了，不该看电视太晚，不该睡懒觉，父亲这是恨铁不成钢，但我都这么大了，你不能动手打人呀，太伤自尊了！父亲也是很震惊，仿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动手，举在空中的手僵了一下，在我的哭声中走出了我的房间，眼中有懊悔和沮丧。

等父亲走后我才气呼呼爬起来，慢吞吞的走到阳台上洗漱。不经意中一抬头看见父亲的背影，正提着两个水桶往围墙外走，去不远处的公用水龙头去打水（那时候生活条件艰苦，家里没有自来水，都要到外面提水），微白的头发在晨光里飘飞，高大的身影竟然微微有些佝偻。

天哪！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心目中一直丰神俊朗的父亲竟开始渐渐老去？我的心里突然莫名的酸涩起来，眼里也泛起了泪花。都说人是在一瞬间长大的，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太不懂事，这么大的人了，学习的事情还让父亲操心真是太不应该！

父亲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平时话语不多，不会说关心人的话，但自打记事起，无论春夏寒暑，都是父亲默默为家人付出，每天早早起床，买菜做饭，一日三餐，从没有厌烦过。我那时还只是觉得父亲炒的菜好吃，原来这就是家的味道啊！

这一巴掌把懵懂不惜福的我打醒了，我不能辜负父亲对我的期望啊，至少不要让他担心。所以中考后，当父亲建议我报考中师时，我听从了他的意见，考上了师范，接过了他的衣钵，做了一名小学教师（虽然后来因为其他原因，离开了教师岗位），早早独立，减轻家里的负担，为父亲分忧。

父亲的背影已渐渐远去，它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他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陪伴着我不断前行。

                            写于 2019年的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