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狗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周末淫雨霏霏，宅在家里，最适合看慢节奏的文艺片——《山河故人》，像一个欠了很久的债，这次终于补上了。

故事从1999到2014再到2025，阳光照耀好人，也照耀坏人，时间催着年轻人成长，也将他们推向不可抗拒的命运。隐藏在时代大变革下的青春序曲，收于人生跌宕、代际交替后的寂寥无依。

再去探讨人生大意，已经显得累赘，反而对涛养的那条狗印象深刻。

1999年，晋生开着小轿车，带涛去黄河边儿上玩，涛宝贝似的抱着小狗，开心的跟晋生讨论狗的寿命，说养得好的话可以活十五年。

晋生说：那不就2014年了，等这狗死的时候，咱俩就四十了吧。

涛还带一点情窦初开的稚气，不高兴他说这个，也觉得那遥不可及。

晋生说：你永远18岁。

然后两人都笑了。

前些日子写《阿亮与阿畅》，里面有只金毛，小白看完说看到狗死的时候好难过。那篇是听着何勇的歌来的灵感，试图讨论“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这种略显得无聊的话题。像我这种活得内心没有阴霾的人，结局当然是狗的生命如此有限，和女朋友一辈子相伴才是正经事。

可是贾导镜头里，晋生和涛的故事，又阐述了另一种可能：人的感情也是如此有限，可能都敌不过宠物狗短短的一生。

剧照来自截图

时光飞逝，2014年，晋生把“用麻装钱的”加油站留给了涛，带着儿子在上海投身火爆的投行生意，儿子在那边上国际小学，还准备出国。而涛已不再是安分守己的人民教师，成了高调而仪态大方的沈总。

爱人成了前夫，孩子亲近了后妈，她独自守着偌大的豪宅生活，坐在老式缝纫机前，将她年轻时候穿的那件条纹毛衣改成了狗狗衣服，小狗息在她脚边，涛偶尔拿些狗粮逗逗它。

那时候，她刚得知当年三角关系中的另一个男人梁子患了肺病，晚期，可她无悲无喜，仿佛那就是每个人应该拥有的命运，都得接受下来。一人一狗，在阳光照透的屋子里继续平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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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迟早是要分开的。

经历父亲意外去世，接回儿子的种种生疏，听闻晋生的近况，她终于发出这声感慨，彼时车子停在滚滚东去的黄河边，再不是凌汛期那样的萧条。而她人生因那个男人而起的凄凉，仿佛也走向了消逝。

她给孩子包好吃的饺子，坐慢车送他回父亲的身边，认为那是最好的安排。心里知道，与儿子在一起的天伦时光，也基本到了尽头。她给孩子一串钥匙，“这个大的是大门的，小的是客厅的。这是你的家，你应该有一串钥匙，随时可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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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直到2025年，孩子虽然保留那把钥匙，却再没有回来。

算起来涛距离迟暮之年尚远，却视力下降的厉害，近乎盲了，养的狗已经是第三条，包完饺子，她牵着狗出门，在漫天飞雪中挑起了《GO WEST》。而1999年，她做领舞的时候，身后是欢欣的同伴，晋生就在她身边。

最近几年，似乎特别流行这种开放式结局，明明差那么几分钟就能大团圆的故事，就这么戛然而止。就像有位粉丝问我，阿亮与阿畅的后续是什么？

其实，哪有什么后续。无论导演还是作者，只能截取某些人、人生中某一段时间所发生的有代表意义的事，来阐明一些道理，如果把漫长一生的都记录在案，那无疑会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毕竟有趣的灵魂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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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从生到死，连成一个圈，说到底是独来也独往，重要的是，在这些被截取的时间点上，得看到人的变化和成长。

涛年轻时候的天真，为爱纠结，生子时候的勇气，失去爱时候的哀伤，确认爱消逝时候的喟叹，送儿子离开时候眼角含着的眼泪，独自包一大桌饺子时的殷殷期盼和外出遛狗的茕茕孓立...在1999、2014和2025三个时间点被非常完整的勾勒出来。连起来，仿佛在说，她能守着山河故土，等待爱的人归来，也能独自起舞，活得的开阔安然。

电影结尾前的五分钟，我仍在俗气的想，晋生会不会回来，儿子能不能撼动晋生对于繁华世界的执拗，爷俩一起回来？我也试图再揣测，这么多年，涛选择一个人生活，是不也在等？等着那个人，等着幸福失而复得的可能？

可她不是夏雨荷，不会发出——等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可依然感激上苍，让我有这个可等、可恨、可怨的人，否则，生命将会是一口枯井，了无生趣。那种感叹。

电影最后一分钟，涛牵着狗慢慢的走出去，看到时光在这座小城雕刻下的痕迹，看着白雪净化因煤炭业大萧条而肮脏的大地，淡然地笑着，跳起欢快的舞。

导演告诉我们，她早就释然了。

作为养狗几十年的人，她最数得清时间，也最知道，每个狗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跟人差不多。《珍重》这首上世纪流行金曲里唱——

不肯不可不忍不舍失去你

盼望世事总可有转机

牵手握手分手挥手讲再见

纵在两地一生也等你

可她了解，时代巨变之下人的渺小，欲望膨胀之后再回归的困难。她是再等不到，那为她一句喜欢，就不顾一切跑出去，将叶倩文的光碟高价买回来，讨她欢心的晋生。那说着“我在乎你，所以你就欺负我"的晋生。

这种领悟，让她卸下了包袱，人生随之打开全新的一页，和年轻时候的自己相遇。是一段时光的结束，也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

而悲伤这种东西，是不能强调的。

很多东西本无缘由。就像电影本身没有交代他们为什么离婚，也没有刻画晋生和儿子感情撕裂之后的反应。我怀疑，在我们做出悲伤的表情之前，好些事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

五一回家，听爸妈说家里养了近十年的小狗死了。这一家从来都是冷情的人，也没给养的阿猫阿狗起名字的习惯，就是从三姨家抱回来的一只普通串串狗，拴羊圈旁看大门的，家里没人吃的剩饭剩菜肥肉都丢给它。生病了全凭自己熬过去，病的厉害就灌点消炎药。冬天零下十几度也不能在室内过夜，上炕洗澡拥有宠物玩具就更不可能了...

尽管如此，没人会否认它带给我们的诸多美好记忆，也不会轻易忘却它。我读大学的时候，半年回家一次，从房子西侧的田地里走过来，隔着老远，它也能分辨出是家人，不会乱喊乱叫，一进院子，就对着你撒欢打滚卖萌。后来上了年纪，患了眼疾，离着远了看不清，听到动静就乱咬一汽，但只要一出声叫它闭嘴，它就分辨出来了是家人，马上乖乖的伏在地上。

去年冬天里，被卷到邻居开的小车下，以为多半要送命了，幸好是一条腿骨折。那时候它已经不比年轻时期，能在夏天屯一身肥肉来抵御冬日的严寒，通年瘦的厉害，也许遭此一劫，觉得时间不多，便越发的粘人，家里只要有人出门，总要拖着一条瘸腿一脚深一脚浅的跟着，喊也喊不回去，骂也骂不回去，到了地方，就乖乖找个地方晒阳阳，等着主人一起回家。

这狗的晚景没有天伦之乐，还着实有些凄凉，春暖大地的时候，它的腿脚竟然奇迹般的好利索了，于是成日出去与邻居家的狗狗们厮混，可是年纪摆在那里，即使英雄也总归末路，在一次撩妹大赛中，被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围剿，肚皮给咬破了一个大洞，奄奄一息，被家人开车送到偏僻的田野里自生自灭。

我一直以为等这狗狗寿终正寝，可以亲手埋葬，却不想最后一面，竟然是春节假期某个无聊的下午，我带着它去屋子西面的冰面上玩耍。那日里听闻它死讯，很是难过了一会儿，隔天却也被别的事情拖入了另一段情绪波动，再回首已经淡了。

狗狗

狗有狗的命运，人有人的故事，当然比不得。不过大部分时候，人也没比宠物高级到哪儿去。

老了，一样都得在时间面前低头服软的。

只不过，人有主观意识，可以发挥能动性，也还有，一点点时间和自由，在领悟之后，选择怎样继续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