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镇只是一个小镇,四千来户人家,三百多间商铺。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粮油,布匹,金银首饰,胭脂水粉……镇上一切与生活日用相关的店铺皆有,还有一间负责安全行货押款的镖局一一威远镖局,小镇精致,镖局自然也不大。
镖局里有上了年纪的总镖头"穿云铁掌″雷烈,副镖头"竹竿"、女副镖头花姑、厨子吴老三、趟子手老李头、还有一个年轻镖师艺小天。
安宁镇隶属于长治州,长治州县城地如其名,州官清廉无私,"疾风刀″丁猛和"快手剑″赵刚两位捕头尽职尽守,确有长治久安之风。
可近期一宗半道劫案,像平静的湖面突然投入了颗溅起水花的石子一般,把长治州平日的安宁打破,且这次被劫货物的商家,还是城里的头号商家大户——朱家商号。
朱家财大气粗,押货护院武艺不凡,这次打劫的盗匪,如同是在太岁爷头上动了土!
这一个江湖上的故事,并不属于办案的六扇门,属于威远镖局里的三个英雄:趟子手老李头、小镖师艺小天、厨子吴老三。
一、老姜糖汁
早春,傍晚,雨后初晴。
长治州这几天连绵细雨的天气终于放晴,大地初暖,空气湿润,虽仍有少许凉意,却已让人不再觉得有冬日的透袄冰冷。河面上已开始有野鸭下水嬉戏,堤边光秃秃的垂柳枝条也已经冒出了零星翠黄的嫩芽。
六个农夫打扮的男人正赶着三辆马车在驿道上缓缓而行,车上满满装载着去年贮藏下来的青皮冬瓜。今年菜地里的蔬菜尚未播种下籽,在这青黄不接的时节里,储备一季严寒的冬瓜就是城里许多人家餐桌上的家常菜肴。长治州府城路程已是不远,这三车冬瓜,应该会卖上一个好价钱。
雨后的江南美的朦胧诗意,一切都仿佛笼罩在云雾里,尤其是这细雨过后的傍晚时分。这一段驿道行人稀少,数日的雨天让路面显得稍稍泥泞,只有这三辆马车缓缓行过,碾印下几道深深的辙痕。
天色已渐渐下沉,气温已悄悄降低,初春的清晨与傍晚,依然会让人略觉凉意,微风拂面,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泥土与嫩叶的芳香,让这天地间,都氤氲着清新的气息。
第一辆马车的座位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年纪稍长的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将马车驾驭的四平八稳,旁边而坐的另一个白净年青人,却已是倦缩着身体侧靠着车厢木栏板上双眼略眯,昏昏欲睡。
车辆沿着驿道拐过一个弯道,一阵微风夹裹着一股香甜辛辣的味道轻袭而来,白净年青人两侧鼻翼轻轻一吸一张,眼睛已缓睁开来。年纪稍长的老者似乎也已闻到空气中飘荡的味道,嘴里轻喝一声:"吁!″,行驶的三辆马车陆续缓慢了下来。
拐过弯处的一片平整空地上,一座精致的竹篱小院,赫然出现在了六个人的眼前。
小院小巧崭新,新编修的竹篾竹篱,新夹筑的竹屋,连院里的两张方桌、八张长条凳,亦都是新木头制做而成。院角一杆青翠竹竿竖立,挑着一张崭新幡布,天色尚未太暗,依然清晰可辨出幡布上新鲜墨痕写就着一个斗大的招牌——"姜糖"。
院里小屋的新茅草屋檐下,摆放着一张新的长条案桌,桌面案上的托盘里是刚新鲜炸出的油面粿粿、玉米酥饼。案桌旁边一个文火炉灶,灶上的铁锅里,正散发出一阵阵焦糖熬老姜汁的香甜辛辣味。
冬寒春湿,老姜糖水自然是御寒驱湿的佳品。蔗糖炒至金黄焦香,倾水烧滚,下入装满姜块、茶叶的纱布棉袋,文火慢熬一个时辰,便是一碗价廉实在却口感奇佳的驱寒佳饮。
小店精致,精致的只有一个年景约二十七、八的女人和一个佝偻的驼背男人打理,女人皮肤白皙,身材婀娜,一身浅蓝家织粗布蜡染,显得干净且利索。而佝偻的男人则一言不发,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劈着柴。
能开店的女人通常美丽又干练,此时的女人显然已听到院门外车马声响,知道做买卖的机会来了,站立在锅旁的她一手操起舀糖水的铁勺,一边清脆的喊出一声吆喝:
"汁甜姜暖,御湿驱寒!″
"不知……价钱?……″第一辆马车恰好停在院门口,车上赶车的老者木讷吞吐的问了一句。老者并非结巴,小本买卖的商贩当然会计算着钱袋子的每一枚钱币。贩菜,本就不是什么暴利的行当。
"小店新开,实惠量足!″女人大方应答,俏脸上已堆起热情的微笑,一挥手中铁勺,又大方玩笑了一句:
"原来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贩菜乡亲,哪怕口袋里暂无现钱,留下两只脆甜的冬瓜算做茶资也何偿不可。"
女人笑容可鞠,姜汤香甜温暖,话语更温暖的让人如春风拂面。
"下车喝上一碗,春雨连绵,湿气易浸,挣钱虽不易,但大伙们的身体却更重要。″白脸小伙年纪不大,却像是这六个人的领头人,语气中略带威严,不容他人抗拒。
"好嘞!小店新开,等下自会少算诸位一点银钱。″女人已操起一摞敞口瓷碗,舀起姜糖水张罗起来。
老姜够辣,焦糖炒的正好。
"这条道的过路商贩并不很多,老板娘为何在此处开店?″白脸小伙端起碗,走到糖水锅前笑嘻嘻的问道,小伙的皮肤白里透红,属于天生晒不黑的哪种。
"奴家命苦,夫婿三年前病亡,家中除残疾的小叔子外再无其他劳力,如今守孝期满,唯有在此做这小本买卖。″女人笑语盈盈,盯着小伙子的一张俊脸,眼中的光芒如同锅中的糖水般甜蜜。俊俏的男人,总是会让女人热情的。
"咱们的小张英俊且单身,倒不如叫他领了你们回长治州城里卖疏菜,好过你在此地卖糖水,小叔子自会有人照顾,况且以后,两个人的被子里,绝对会比一个人暖和!″落座的五人中有一个人喝了一口姜糖水,拿两人开起了玩笑。白脸小伙姓张。
"小张哥天生一张俊脸,不知有多少大姑娘喜欢,岂会看得上奴家这一个小寡妇。″女人并不生气,脸上依然笑颜如花,眼中的光芒更加甜蜜。
"不知道小张哥比起长治州城里朱家商户的护院张小白来,如何?″女人突然问道。
"张小白,你见过?″白脸小伙表情冷静,淡定反问到。
"没见过,只是常听人说起。″女人放下手中铁勺,盖上了糖水锅盖。
"比得过又如何?比不过又如何?你是否想认识一下?″小伙微微一笑。
"不想,一个快要到土里的人,认识与否有何区别。″女人脸上的笑容倏然一敛,冷冷答到。
"哈哈哈哈,何出此言?倘若本人就是呢?″张姓小伙子忽然大笑了起来。其余五人也大笑了起来,这几个身手不凡的大男人,亦经历过不少阵仗,岂会惧怕一个女人和一个残疾的驼背。
"那我们这笔买卖算是做对了,六碗姜糖水,换来三车藏在冬瓜里的黄白红货,这买卖实在划算。″女人冷冷说到,眼中的甜蜜早已经不见,只剩下刀锋一般的光芒。
"糖水有毒!″小伙子突然发现其余同伙的脸上虽依旧挂着笑容,却显得极为诡异,只有死人,才会有如此僵硬的笑容。
"老娘的姜糖水一向不贱卖!″
这是小伙听到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他已仆倒在地,如同一只被狐狸捕获到的山鸡。
"人真的是白净且英俊,可惜……″女人惋惜的叹了一声,惋惜的仿如春天季节里的一只翘起了尾巴的母狐狸……
而佝偻的驼背男人亦停下了劈柴,将手中斧头杵立在地,望着车上的冬瓜,一双溜圆的眼睛犹如一只捕到了猎物的狼,虽然喜悦但透着凶残。
春风吹绿了江南,唤醒了村郊,当然也唤醒了城里。
四日后。
阴天湿润,薄雾如烟。
长治州城,一座大宅子青砖碧瓦,气势不凡,大宅子的门头牌匾额上书写着苍劲有力的两个字——朱府。
宅子的后院,一座精致华美的单独小屋,波斯的地毯,红木的桌椅。
屋里只有两个人,且平时屋里也只有朱大老板和他的管家朱福才能进入。
"张小白一行六人全殁,丢失十万两货款的事你怎么看?″朱老板坐在红木榻上,朱福则恭恭敬敬的站立在他身旁,站得笔直。
"小人只是一个管家,外面护院押货的事甚少过问,只有等官府捕头破案才能清楚。″朱福一向是个谨慎的人,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
"衙门官府如何回复?″丢失了银子的朱老板已是焦心焦虑。
"府里两位捕头皆出门公办,听说是去京城接押河防堤款项,一时没法回来。″朱福态度依然恭敬,语气中却只能带着一丝无奈。
"巧藏在那三车冬瓜里的可是整整十万两雪花银子!″朱老板不由的大吼了一声。
"可是……不过……″朱福被主子突然的这一声怒吼吓了一大跳,嘴里却还是迸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可是什么?快说出来!″朱老板急道。
"两位捕头虽说没在城里,另一个官差却说俩个捕头嘱咐过,‘如果城里有事,可以先找他们认识的几个人帮忙查找线索'。″朱福急忙将这句话语送将出来。
"什么人?″朱老板问。
"平安镇上威远镖局里的人。″朱福忙答。
"威远镖局?不过是区区一个小镇上的小镖局,会有什么厉害人物,不过也得立马叫人去办!"朱老板急吼。虽说自己平日商货往来从不信任镖师们,全倚仗养着的护院高手押运,但此时急病亦可乱投医,权当一试。这两日,早已是让丢失了银子的朱老板心疼头疼不已。
"派去了,下人找回来三个人,但只有两个是来查找线索的,另一个只是随行来城里采购的厨子。″朱福略稳了一下神。
"两个什么样的人?还不快叫进来!″朱老板财大气粗,小镇里的小镖师,连个请字都不会给。
"一个老的精干精瘦,别着一只大酒囊,不是镖师,只是一个趟子手,另一个年青小伙,相貌到是不错,却看似无甚经验,是个连话都懒得跟生人讲的臭绷脸。″朱福进屋前似已见过两人。
"叫他们现在门口候着,既然有事相求,本老爷亲自去见。"朱老板从丢银子的失态里回过神来,正欲起身。
"来认了个府门,就去城里的殓尸房了解案情去了,说老爷这里只有铜臭,来䠀这次与押镖不相干的浑水只是看在与两个捕头的交情上,十日后定会回复。"朱福怕"铜臭″两个字会刺激到刚丢失了银子的朱老板,故意将两个字说的轻轻的。
"头疼!头疼的厉害!快去把大夫拿来!″"铜臭″两个字再轻,也终归落入了朱老板的耳里。
别人去请大夫用请,朱老板请大夫用拿。当然,这次不是他财大气粗,目中无人。因为医他头疼的大夫不住在街巷里,而是摆放在柜子上。
朱福一转身,从四壁满满的红木酒柜上,给他拿下来一瓶三十年以上、度数最高的"窖藏大夫″。
酒!在很多时候,医治头疼比大夫管用许多。
二、愿者上钩
晴日,草长莺飞,和风拂面。
长治州城郊有一座破旧的小祠堂。这是间破旧的小屋,甚至于说已不能再算做是屋子,这间早已倒塌了的小屋早已没有了屋顶,只剩三面矮墙和一个早已没有门的门框和一条青石门槛。
祠堂虽早已废弃,但这里却是流浪天涯,口袋里早已空空如也的人的聚积地。这里,依然会有人给事干,给流浪的人带来暂时三餐饱饭的机会。
这个世界上,总有许多的人会僱佣着一些当地不熟识的人去做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的事。这个世界上,也总有许多人即便是自己不明就里的事都愿意去做,哪怕许多事会把自己的性命都丢掉!因为眼前的饥饿,比未知的危险更可怕!
现在小院空地上,正有两个等着工作,也等着碰上运气的人。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在两块大青砖上对坐,中间一堆旺火上,架着一个豁口大铁锅,锅中炖着七八种残羹剩肉,居然"咕、咕"的冒着一股莫名的香味。
昨天这两个人运气真不赖,邻村一殷实大户办寿宴,备上了两桌施福酒席,乞丐、苦力等不论何人亦可上桌喝上一杯。饭管饱、酒管够,吃剩的还可以打包带走,且菜的口味亦是不算差。
"老李哥,在此守株待兔是否有用?"年轻的这位向年长者问到。
"试试运气,朱家商号被劫案无一活口,张小白六人身上无痕无伤、中毒而亡,纵案者没有任何线索留在现场,让人无处下手追查。″年长者从腰间摘下一个羊皮大酒囊,猛灌上一口,笑了笑,接着说到"但离糖水店不远的河里,又浮起了三具尸体。"
这俩人,当然是乔装后的老李头与艺小天。老李头依然精干精瘦,艺小天依然年轻帅气,只是艺小天的兵刃"魔眼"太过显眼,放在他身边的换成了一根毫不起眼的青竹杖。俩人衣裳褴褛,一身流浪苦力打扮。
"不知是什么人的尸体?"艺小天忍不住问到。
"应该是寻常人,且死亡时间比张小白六人早上几个时辰,亦是中毒而亡。″老李头轻皱一下眉头,接着补了一句:"这三人体型都不似习过武艺,本地亦无人识得其尸首,应该像是往日在这里漂泊等活的流浪工。″
"劫匪糖水店用下毒手法作案,劫财时人手越少越不会惹人生疑,可修筑竹篱,搭建新店的布局当然需要人手,雇佣无人认识的流浪工做完事后灭口,自然是计划的一部分。"艺小天本就聪明,当然一点就透。
"贼人谋不义之财,当然是合谋人越少则分赃越多,但此事也绝非一人之力能办。″老李头轻皱了一下眉头,一边思索一边将酒囊递给了艺小天。
"朱家商号对此次现银货款也极其谨慎,不惜伪装成冬瓜货车押运,可依然在半路着了道,由此看来,朱家商号里必有内鬼与劫匪勾结才能促成此事!″艺小天接过老李头的酒囊,大喝了一口,语气里满是肯定。
"朱家朱老板一向小心多疑,管理严苛,手底下负责管理商务的人采购、经营、收款皆分组行事,彼此间互不打探,互不干涉,张小白六人应是知道此次行程之人,可俱已归西,能再提前知道此事计划的人应该不多。″老李头摸了摸自己开始发红的酒糟鼻子,轻轻说到。
"即然朱家商号内提前知晓之人不多,为何不在朱家里逐一排查,也免得你我受这等乔装乞食之苦。″艺小天又轻啜了一口囊中的酒,扬手抛给了老李头。
"这只是你我推测,并无实际证据,况且现在赃银下落不明,直接排查定会打草惊蛇,绝非上策。"老李头一手接住酒囊一边说到,接着对艺小天一眨他那狡黠的眼睛,一边坚定说道:"追赃缉人,当然要人赃并获!"
"不知道吴三哥现在怎样?他难得出镖局大门一趟,可能正在州城内玩得乐不思蜀。"艺小天稍觉无聊,突然想起一同前来州城的厨子吴老三,不由自主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嘿嘿,有花姑镖头这根定海神针在吴老三的心上,他又岂敢在外放纵,一定也是像跟在平安镇时一样张鸟捕雀,你不见他三日前在朱府门前追着一只野鸽就跑没了影。"老李头想起曾跟自己在一趟私镖里出生入死的吴老三,也不由自主的微笑了起来。
江湖行镖,不仅仅在惊涛骇浪里刀头舔血,更有烈酒、有热血,当然也有他们坚固不摧的友情!
"今朝有酒当尽兴,休理明日风雪寒!"艺小天突然提高了自己的声音,随后给老李头使上一个眼色,顺手操起插在豁口锅边的一双筷子,在锅里夹起一块肉送入口中大嚼起来。
老李头却一扬脖子喝下一大口酒,嘴里则大声嚷嚷:"臭小子,这已是你吃的第三块肉了,锅里的白菜梆子怎么不见你动筷子!″
两个人似酒劲上头般争抢起锅里的这一锅肉糊起来,两人非已醉,是因为门外有一阵轻微脚步声行近而来,可不论这脚步声再细小轻微,当然没有逃过两个人的耳朵。
"二位这一顿吃完,可有下一顿来填饱自己的肚子?″一句直接却温柔的话传来,话语间院子里已走入了一个腰脊佝偻,劲装紧履的男人,圆脸大眼,溜圆的一双眼珠里闪烁着一丝狐狸般狡猾的光芒。
"今日有浊酒!"老李头并不理会,眼中狡黠精光一敛,眼神中只剩几丝酒意。
"任其醉上头。"艺小天也咽下口中的一块肉羹,唇齿不清的应到。
"两位逍遥醉客,请问可会车马把式?″来人依然笑容可鞠,语气中带着谦逊,看着两人的一双圆眼仿佛是在伺候着两位贵客,微笑着又问了一句。
"不知阁下雇人驱车去往何地?″老李头仿佛强压住了自己的酒意,终于清醒的问了来人一句。
"遵守规矩,其他休得多问,若懂得驭马赶车,一路只管听话前行,目的地到达时银钱自不会少给,到时买酒、买肉,岂不美哉。″驼背男人一边说着,边用手拍了拍腰间的一个钱袋。钱袋鼓鼓囊囊的,对吃了上顿找下顿的人当然是一种最大的诱惑!
"不知何时可以启程?″艺小天一吐口中肉渣,生怕这银子与酒飞走似的,急切的问了一句。
驼背男人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得意,故意想将腰间的钱袋挺得更高,可他的腰本是佝偻弯曲着的,倒显得自己如同菜碟子里一只已被煮熟而弯曲的大虾。这只虾嘴角轻扬,微笑着吐出来一句:
"今晚丑时。″
三、山野酒馆
山路,蚯蚓般蜿蜒的伸向远方,初春的夜晚微寒,天地间都笼罩在黑暗里,远山,只能是一片黑乎乎的轮廓。
这世上总有许多的人,以为在黑夜里偷偷进行着一些不可告人的事就可以瞒住一切。孰不知因果不空,越是自以为万事大吉、胜券在握的时候,愈是让自己走向灭亡的时候。
驼背独自一骑带路,后面跟随着老李头与艺小天各自驾驭着一辆大车,三人三骑缓缓出发,大车被遮掩的严严实实,让人看不出载的是何货物。
车队的路线及行程自然也是让人琢磨不透,驼背男人的马背上驮着早已备好的一大袋干粮肉脯,夜不宿店、食不下馆,专挑僻静小道而行。
两日行程已过,三辆马车跨桥渡水,走走停停,离汴州城越行越远,三辆车行进的目的地并不是什么热闹的城镇,而是更加幽静的深山。
"老李哥,此处可曾来过?"趁着休息的空隙,艺小天轻声对老李头问到。
"以前行镖皆是去往墟镇闹市,此地前方并无什么人家,只是一座深幽大山。"老李头估摸了一下方向,非常肯定。
"想来贼巢已是不远,倍加小心。″艺小天关切的看了老李头一眼。
"静观其变,并肩迎敌。″老李头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说完后摘下腰间羊皮酒囊,猛灌了一大口,扬手抛给了艺小天。
艺小天轻轻一笑,接过酒囊后也是猛灌了一口,却没言语,只给了老李头一个默契的眼神。
"廉价淡口的苞米酿还没喝够?切勿饮多了把马车赶到沟里去,路程已是不远,顺利到达后再喝不迟。"驼背雇主见两人吃干粮也不消停,远远的叮嘱了一声。
驼背形像不济,笑容却是不少,虽然是雇佣关系,一路上却无苛刻刁难之处,遇上山村野店,也会慷慨预支一点工钱让老李头把快见底的羊皮酒囊满上。想要马儿跑,必须给马吃草,驼背自然知晓这个简单的道理。
驿路曲折,直延伸至大山的深处,春日的山里早已绿意盎然。马车行过一段狭窄的山涧,山路一转,环境却豁然开朗。
一处空旷山谷,四周群山环绕,树木枝叶青翠,空气清鲜,微风掠过,竟依稀有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因为在山谷的空旷中央处,有一座小巧精致的酒馆。
崭新的木头,崭新的门窗,所有的建造材料都是新制而成,崭新平整的酒馆小院新栽着清新的小树,崭新布置的酒馆大厅摆放着崭新的桌椅。
精致崭新的小店通常都会是一个精明的女人打理,这家店当然也不例外,因为在小酒馆门口迎客的,是一个不仅精明,而且美丽的女人。
女人二十七、八年景,浅蓝紧身绸子裳包裹着婀娜的身体,皮肤白皙,一张俏脸上堆起盈盈笑脸,口中大方热情的打了声招呼:
"打尖住店,歇脚喂马!″
驼背雇主本就有些疲惫,现听闻到酒馆女人甜美的招呼,扭头对身后艺小天两人大声吩咐到:
"路途疲惫,这两日多是干粮充饥,马匹也有些不堪负累,大爷今日在此休整一宿,你俩把马车牵进院子里,马槽里放足点草料。″
驼背笑容虽仍挂在脸上,语气里却多了几分雇主的架势,自称起了大爷。对两人嚷完后转身下马,走到酒馆门前对着女人嘿嘿一笑:
"老板娘,先烫一壶好酒,再帮我介绍一下贵店有什么招牌好菜,挑贵的上!″
男人在女人面前,常常会突然变成另外一副模样,特别是面对一个漂亮女人。男人也更善于在女人面前展示自己比其他男人优势的一面。这,可能是男人的一种通病。
看着驼背和老板娘一起进店的背影,艺小天和老李头相视一笑,利索的把三辆马车牵进了院子里。
"朱家货款被劫案,劫匪用的是毒,叫人防不胜防,倍加小心,小天。″老李头小声对小天关心到,又习惯拿起羊皮酒囊来喝上一口,倾见囊底却倒不出一滴。想起刚才在路上时,酒早已被自己喝的点滴不剩。
"嗯,彼此小心,共同进退!″艺小天轻应了一句,眼神坚定。见老李头的酒囊已空,掏出一块面饼干粮递给老李头说道:
"此处吉凶莫测,食物与酒自不可乱用,自带的干粮才可心安。"
两人正在窃窃私语,酒馆门口却传来了老板娘对他俩的一声招呼:
"两位车夫大哥,跟着这样大方的雇主真是有福,请你们进屋落座喝酒啦!″
艺小天和老李头对视一眼,毅然走进了酒馆的大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总是会有很多时候做事是不能畏惧的,何况是威远镖局里的人!
店小,人手自是不多,除了刚才在店门口揽客的老板娘,应该就剩一个店小二和厨房里的一个厨子,今晚的酒馆,也只有他们这三位客人。
驼背见两人进了厅里,手一指墙角边的一张空桌,嘴里略带傲慢的说道:"看老板娘的面子,给二位开一开荤,不过只能坐那边,这张台是我邀请老板娘坐的。″
说完又一扬眉,对站在柜台前的店小二大嚷了一声:
"给我这两个伙计随便炒几个小菜,打一壶酒。″
艺小天与老李头只得满脸堆笑的落桌而坐,心里却开始犹豫了起来,等会这上来的酒菜该如何对待?
少倾,酒菜已摆上了桌,四碟小菜精致,一碟盐件,一碟五香鸭,一碟时蔬熘香干,还有一砂锅煨的恰到好处的猪蹄膀。驼背也并未食言,真叫店小二端上来一壶酒,居然是老李头平日最喜爱的烧刀子。
菜香、酒醇、崭新的酒馆大厅还氤氲着清新木头的香味。
倘若是平日,艺小天与老李头非喝个痛快不可,可是此时的这一桌菜,让两人拿起筷子来都觉得左右为难。
"两位车夫大哥,是否觉得小店手艺欠佳?"老板娘见此情形,主动走了过来。
"两位伙计,赶车时面饼干粮、苞米淡酒都喝的不亦乐乎,现在烈酒好菜却开始发愣,可是嫌弃我这个驼子没有人情味?"驼背雇主也凑了过来。
不仅他凑了过来,连店里小二也小跑了过来,帮两个人各斟好了一杯酒,人却并没有走回柜台,站立在了老李头身后。这阵仗,三个人已对艺小天和老李头形成合围之势。
"哈哈,非也,是江湖漂泊流浪,长时间没试过在酒馆里喝酒,亦许久没吃过这精致家常菜肴,一时顿觉如在梦里。既然是雇主东家慷慨,我兄弟二人当欣然接受。"
艺小天打了个哈哈,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与老李头做了个干杯的姿势,仰首一饮而尽,随后轻轻打了个酒嗝,笑着对老李头说了句:"好酒!″
老李头也笑了,也举杯一饮而尽,扯下一只鸭腿猛啃两口,嘴里含糊不清的对艺小天说到:"手艺独特,确实美味。″
两人再没多看其他三人一眼,手嘴并用,只盯着这桌酒菜大快朵颐起来。酒香、菜美,让人忽略了旁边的三人眼神里皆流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四、水落石出
"酒劲厉害……眼睛模糊……"艺小天仿佛已不胜酒力,只吞吞吐吐的说了这一句就趴在桌子上,老李头刚想取笑一下他,自己却也一头扑在了坐着的条凳上。
"老大,两人已经放倒,可以出来了。″驼背见两人皆已倒下,迫不及待的对酒馆的里屋喊了一声。
"小心驶得万年船,干完这一票还会有下一票,只要我还在朱老板身边,还有许多发财的机会。″被驼背唤做老大的人已从里屋走了出来,赫然是朱家商号的管家朱福。
来到大厅的朱福扫了趴卧着的艺小天两人一眼,嘴里还得意补充了一句:"我费尽心机才博得朱大老板的信任,出谋划策却总是为他人赚银挣金,现在正是索取报酬的时候,岂能给你俩坏了我的好事。″
"勾结外人劫自家商号的财,还搭上了商号同伴的六条人命,如此索取的方式怕是太过伤天害理!″一句话语从艺小天口中传出,人已挺立而起。
"嘿嘿,幕后的老狐狸终于露了面,原来是丧心病狂、吃里扒外的朱大管家。″老李头也从凳上起身,冲着朱福轻眨两下他狡黠的双眼,冷笑着说到。
"你,你俩为何没有被毒倒?下药的厨子可是我亲自带过来的。″朱福被这变故惊了一下,却瞬间又问出来一句。
"你有个厨子,我们也有个厨子,你的厨子只懂下药,我们的厨子却会救人。"艺小天不由得意的说出一句。
"哈哈,什么救人不救人,只是见你和老李哥赶车辛苦,当厨子的只能先做几道威远镖局的家常小菜犒劳你们!″
屋后厨房里忽然蹦出一个人来,来人圆脸、圆手、圆肚子,左脸颊上一块铜钱大的胎记,笑起来还略带着一点猥琐的表情,正是威远镖局的厨子吴老三。吴老三嘿嘿一笑,扭头对朱福说到:
"你带来的厨子心太坏,居然想在菜里放不该放的东西毒害人命,我只有叫他睡觉去了,这一觉,绝对再没人能吵醒他!″
睡下去再也叫不醒的当然只有一种人——死人!
"一路上并不见你们与他接触,不明白我们这个计划为何会栽在你们手上。″驼背也是一头雾水。
"缉贼当然要靠智慧与勇气,自会让你们死的明白。″艺小天冷静的像一只蜘蛛盯着几只落网的苍蝇。
"朱家商号的管理严苛,知晓伪装成冬瓜的货款被劫,一定是内外勾结才能完成,劫到手的财物想要运走,也必须有熟知朱府追查布署的内应的人才能计划,毕竟朱家在长治州的势力不容小觑。那日在朱府院外,我们的厨子追着一只鸽子就先走了,他当然是发现这只鸽子腿上绑着不一样的东西。″
艺小天略停顿一下,端起刚才桌上未喝完的那壶烧刀子"咕咚″一口,又补了一句:
"我们的这个厨子,两百米内他可是一眼就能辨别出是家鸽、野鸽、还是信鸽。且追踪鸽子与人的本事更是一流。"
"朱府飞出的鸽子上写着一句话‘老少两人查案,途中伺机干掉',可惜鸽子落在了我们厨子手上,厨子并没烤了它,而是跟踪着它到了它该到的地方。"老李头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酒糟鼻,又指了指站着的大厅地面,笑着又说到:
"即便知道你们已知晓我们的身份,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和小天还是决定乔装成流浪工探上一探,因为这是唯一能追踪到劫匪老巢的机会,只有人赃俱获,才算真正除了杀人越货的贼!至于危险嘛倒没有,就是如果刚才我和小天不吃那一桌酒菜,朱福你这条老狐狸绝对会偷偷溜走,不会露面。"
"为何会肯定酒菜里没有毒,因为这几道菜是我从流浪街头到威远镖局当小镖师吃的第一餐饭,这滋味永远也忘不了,也绝对敢肯定,我们的厨子已经在他的位置上等待擒贼了。"
说完后艺小天还不由的冲吴老三眨了几下调皮的眼睛,一面却并没放松对朱福四人的戒备。
"事已至此,只有拼个鱼死网破!"驼背本就是江湖玩命之徒,事情成了这样,只有垂死挣扎了。
"杀了这三个人,带走十万两银子也足够潇洒一阵子了。"酒馆的老板娘双手一抖,淡蓝色的两只衣袖里已伸出了两把短刀。
朱福却是无甚表情,也并没惊慌失措,手在腰间一抹,一把软剑已握在了手上。平日伪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管家,现在已是赤裸裸的现形成一个杀人越货的贼匪,脸色铁青的对三个同伙发出了一声命令:"并肩子上!″
老李头迎上了驼背,驼背人虽矮小,身形却是灵活,老李头的谭腿更是不赖,两条身影纠斗在了一起。
"使剑的朱大管家交给你了!″站在大厅里面的吴老三一敛脸上略带猥琐的表情,冲着艺小天喝了一句,身影已从厨房门口一跃而来,右手两个指头并拢,左手一翻一握,手掌里并多了一把厨房削萝卜皮的小铁皮刀。
艺小天并没带着自己的剑,却不慌不忙的拿起了乔装时带着的那根青竹杖,右手一舞,在空中炫起一片青绿的杖彩,和朱福的剑花纠缠在了一起。
驼背拳法凌厉,速度快且力道重,老李头的腿却如蛟龙出海,灵活的令人难以提防。驼背正防备他的双腿时,一只势大力沉的羊皮酒囊由上而下击来,猝不及防的驼背不禁一闪,自己的胁下却是空门大开,随后一条疾风快速的腿正踢在他的胁骨上,一声"咔嚓"脆响,他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老板娘的刀法犀利,急猛。店小二的托盘也疾舞如轮,可她们碰上的却是吴老三。吴老三的灵犀一指与贴身短打更是江湖罕见,他浑圆的身体仿如一个滴溜乱转的陀螺,让人摸不清角度。
他以闪电般速度一绕至店小二身后,握着萝卜皮刀的手一挥,店小二的一股鲜血从脖子上急喷而出,人也仆倒在地。老板娘听的店小二一声惨叫,手里的招势不由稍慢,高手过招,瞬间就可分出胜负。稍慢的短刀已被两根手指如铁钳般夹住,萝卜皮刀已插进了她的心脏里。
朱福的剑身柔软多变,角度刁钻古怪,这隐藏多年的身手自是不弱,他将手中软剑一抖,剑花已被他抖的如群蛇狂舞,每一剑疾速迅猛,每一剑如毒蛇般狠毒。艺小天却气定神闲,一边紧握着竹杖,一边以退为守,伺机寻找"打蛇″的机会。
朱福见艺小天步步后退,以为机会已至,纵身跃起,手中剑亦如赤炼蛇般由上而下的向艺小天袭来。
艺小天手中青光一闪, 却是书法中"点"的笔意剑法,改退为进,青竹杖已犹如雷雨中劈过的一道闪电,虽只是一次,却是惊虹擎电般的雷霆一击,竹杖已刺穿过层层剑花,另一端杖头已"点"在了朱福的喉咙上。
朱福剑已丢手,两眼凸起,面部因痛苦而狰狞扭曲,鼻子、嘴巴里的鲜血狂喷不止,双手紧捂着喉咙处一个永远也无法愈合的洞,倒地抽畜了一阵咽了气。
酒馆里安静了下来, 不觉已是傍晚时分 ,和风轻掠过山谷,只在屋外树叶上留下一阵娑婆声响, 云层里穿射出一束夕阳,山谷间的一切都变得金黄瑰丽起来。晚霞映在了威远镖局三个人脸上,他们脸上的笑容,格外坚毅灿烂。
五、尾 声
晴日,黄昏,温暖舒适。
春天里的镖局小院是美丽的,翠绿的叶,粉红的花,雅致的仿如一处大户闺楼。不熟悉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里容身的是一群侠肝义胆的镖师们。
今天的威远镖局大厅里热闹非凡,府城首富朱老板,官府六扇门丁捕头、赵捕头,一起落座在庆祝缉凶胜利的酒宴上。
酒残菜凉,宴席从中午直喝到日落时分,朱老板早已头晕眼花,但依然没有停止他的热情及感激,以前的傲慢早已收起,端起酒杯来"请"字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口。
艺小天却提着两壶酒,悄悄走出了大厅。厅外小院的一棵嫩叶树下,站着镖局宴席上从不入席的厨子吴老三。
"吴三哥,是否又在想念押镖未归的花姑镖头?"艺小天嘻笑着脸,递给了吴老三一壶。
"当然,为了她我愿在镖局里当一辈子默默无闻的小厨子。"吴老三接过酒壶"咕咚"下了一大口。
"为了爱情而淡泊名利,吴三哥你真是一条汉子。"艺小天举起酒壶与吴老三一碰,仰首喝了个壶底朝天。
"名利如烟云,转瞬即逝,倒不如平凡来得清静淡然。"吴老三故作高深。
"但吴三哥,你可知道今日宴席上众人夸讲最多的是什么?″艺小天已调皮的眯上一只眼。
"是什么?"吴老三好奇心被勾起。
"关于鸽子的。"艺小天微笑。
"是夸我捕获了朱福的那一只信鸽?″
被人夸讲总是令人愉快的,吴老三心里已开始有点得瑟,略带猥琐的脸上已爬上了一丝得意。
"不是那一只!″
"那是哪一只?″
"餐桌上熟了的那一只……″
(《镖行英雄系列》均属原创,未经笔者同意,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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