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心缓缓地从天而降。她那张温润如玉的容颜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身上仍然穿着白色长裙。呼啸的狂风，上下翻飞的雪花，以及寒冷的气温，对于她而言，都几乎完全不存在。
“师父。”
冷寒翻身从雪堆里爬起来，向白素心行礼。
白素心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伸出手，在冷寒的肩膀和后背上轻拍两下。她柔滑的右手突然变成亮白色，散发出淡淡的流光。
冷寒长呼出一口浊气。他感受到，自己体内刚刚损耗的灵力完全恢复，身体的酸痛感也瞬间消失。他低下头，轻轻地摇摇头。
“师父，我还是练不成。”
“没事的，小寒。”
白素心从袖口中掏出一条手帕，轻轻地擦去冷寒额头上、脖子上的汗珠。
“这一次，比前几次都好。你的进步还是比较大的。”
“嗯嗯。”
冷寒恭敬地点点头，随即开始整理身上的衣服。刚才练习刀法的时候，他用力过度，导致衣服和头发都变得散乱。
白素心转过身，向山下望去。凶猛的风雪早已完全笼罩住整片天空，天上地下全是清一色的雪白。只有巨大雪网偶尔漏出来的细小夹缝中，才能看到几群隐藏在白茫茫而又凹凸不平的山地中的黑色或褐色“火柴盒”的身影。许多个黑色、褐色或深灰色的身影分别围在原本应该连通村镇与外界的道路的位置，奋力地清扫完全遮盖住道路的大雪。不过，他们的努力似乎是徒劳的，因为，他们脚下的路始终是有些发暗的灰白色，就连他们自己踩出来的脚印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新下的雪覆盖。她忍不住露出带有几分担忧的表情。
“今年的雪，竟然这么大。我记得，上一次雪下到这么大的时候，还是我还很小的时候呢。”
“师父，前线那边的雪是不是更大？”冷寒问。
“是的。前线那边的雪更大。一般来说，越靠近西北方，雪就越大。”
白素心抬起手，又挥挥手，像是要从衣服上掸掉什么。她的双眼，始终注视青螺关的方向。
“要是再这么一直刮下去，我就得出手。要不然，整个天螺行省的交通都会受影响。前线的后勤补给也很可能会受影响，还可能会被敌人偷袭。”
“敌人……还会偷袭吗？”冷寒的嗓音变得更加干涩几分，“边防不是已经得到加强了吗？”
“是的。中央军团出战后，敌人的灵师部队再也没有突破过我们的防线。而且，根据目前的情报，坚岩国的灵将还没有出现在前方的正面战场上。”
冷寒上前两步，站到白素心身后。他的目光也注视青螺关的方向。他那一对宝蓝色的眼珠上瞬间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阴霾，已经一层模糊的透明流体。
师徒二人并肩而立，任由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来自四面八方的呼啸声此起彼伏。有的是风声，有的是山间的灵兽咆哮声。风声已经变得十分紊乱，一般人几乎难以辨别真正的风向。不同种类的灵兽所发出的咆哮声在风力和紊乱的灵力波动的作用下扩大音量，四处传播。
“师父。”
冷寒舔舔嘴唇，艰难地开口。他的嗓音突然降低八度，像是一直在费力吆喝而把嗓子喊哑一样。
“‘他们’会出现在战场上吗？”
白素心没有回头，只是摇头。在这一刻，她的呼吸突然加快很多，鼻息骤然变得更加急促一倍。
“我也无法确定。”
冷寒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师父。他抬起手，用力擦自己的眼睛。
“我只知道，‘他们’一定都还活着。”
白素心轻轻地闭上眼，连续深呼吸。
“我相信，‘他们’就在‘那里’。”
“那……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冷寒继续问。
“小寒，”白素心的语气突然变冷一些，“你现在还不需要考虑这些。这场战争，暂时还和你们无关。你现在已经是高级学员，马上要执行更多的实习任务……”
“可我必须知道我该怎么办啊！”冷寒突然大声喊道。
白素心猛地回过头，面对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冷寒，再次露出担忧和焦急的表情。她从来没见到过他如此焦急的样子。
“师父……”
冷寒的声音瞬间软下来，像是快要哭出来，又像在乞求什么。他用力低下头，紧闭双眼，尽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我迟早要面对他们……他们是我的亲人……如果他们死在战场上，我却不知道……我永远也跨不过这个坎……”
白素心再次掏出手帕，轻轻地擦去冷寒眼角中的泪。她的眼眶中同样有泪光在闪烁。
“小寒，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你也要知道。”
她重新转过身，面向青螺关的方向，仰起头，直视满天的风雪。
“战场上的事，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有些事，或许真的只能用命运来解释……”
“嗷——嗷——”
“嗷呜——”
数十股巨大的灵兽嚎叫声突然从山脚下靠近村落的位置传出来。这些混合在一起的嚎叫声响彻天空，甚至暂时地盖过四面八方的呼呼风声。
“怎么会？这是……”
白素心瞬间转向嚎叫声传出来的方向，皱起眉头。她一眼便锁定传出声音的方位，以及那些发出声音的生命体。
“师父，怎么回事？”冷寒也露出焦急的表情。
“灵兽暴动。快走。”
白素心释放出一股纯白色的灵力波动，包裹住她和冷寒的身体。师徒二人从凹陷处漂浮而出，迅速地向山脚方向下落。
苍岩行省。苍灵国西北边境。重云关。
邱柏站在重云关的城墙上，面对坚岩国的方向。他穿着一套草绿色的军装，军装外面笼罩着一层由以青铜为主的合金铸成的护身甲。他肩膀上的肩章，已经由一颗星的少将肩章变成两颗星的中将肩章。他的左右两边各站着五名中阶战斗灵师。他们都穿着校官的军装，以及一模一样的青铜护身甲。
狂风不停地怒号。漫天飞舞的颗粒状雪花交织成无数张巨大的雪网，笼罩住整个重云关的城墙，遮盖住城墙前方连绵不断的高山，也遮挡住夹在山间的每一条山路。但无论是风，还是雪花，都像是长着眼睛一样，自动绕开邱柏和他身边的校官们。没有一片雪花接触到他们的身体。
曾经被损毁的城墙，已经被全部修补好。损坏的守城巨弩和火枪火炮也已经被修缮完毕。操纵巨弩和火枪的士兵全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并戴上棉手套。站岗的士兵们也一样。尖刀般的寒风反复切割他们的脸庞，把他们的皮肤都冻得通红。却没有一个人敢松懈半分。
自从包括中央军团大部和北方军团一部的联合军团全部开赴西北地区后，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在这两个多月里，以龙遥为首的联合指挥部重新规划边境的防线，并在原有的防线基础之上额外增加一道灵师部队的防线。出人意料的是，联合军团各部却都还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反攻的命令，只是被要求固守各自的防区。邱柏、唐英杰和联合军团各部主要将领多次询问龙遥，得到的答复都是：时机尚未成熟。
随后，邱柏在征得联合指挥部全员同意后，亲自率领西北军团中的精锐灵师部队镇守五座重要关卡中的重云关。唐英杰则率领手下的特殊部队镇守位于西凉行省西部边境——也就是靠近苍灵国国土最西北端的定水关。两位灵将各负责一段边境线，以及一片灵师军团的防区。
两个月以来，坚岩国的灵师部队再也没有攻破边境，还在仅有的几次进攻中伤亡惨重。只不过，执行这几次进攻的都是普通的灵师部队，每一支部队的规模都不大，队伍中灵师的平均实力也都不强。“暗灵”部队没有再次出现。联合指挥部曾经多次审讯活捉到的俘虏，却没能问出任何一点有关于“暗灵”部队的情报。
“噔噔噔……”
陈建一路小跑，冲上城头。他和城头上的巡逻士兵们一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的双手中托着一件青色的披风，披风的顶部有一圈雪白色的棉绒。他快步跑到邱柏身后，双手递上披风。
“将军。您的披风。”
“好的。”
邱柏回过头，从陈建手中接过披风，系好。
“你先回去吧。”
“是，将军。”
陈建抬起手，向邱柏行军礼，随即快步原路返回。
邱柏再次上前两步。坚硬的金属战靴在结实的大块石板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吱”声。他抬起右手，轻轻抚掉自己面前的城墙上凸起的部分上方的一层积雪。
正在这时，风突然变得乱起来。雪网在空中分成好几条竖长型的网，在半空中围成一个不太规则的椭圆形。椭圆形雪网的中央位置隐隐显露出几个大小不一的漏洞。漏洞的对面，便是那灰、白、褐三色相间的连绵山岳。如同哭嚎一般的“呜呜”声先后从好几处不同方位响起，并在不远处的大片狭长山谷之间反复回响。他抬起头，看向半空中的大片阴云。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双眼中透着无穷无尽的坚定。
“将军，”左侧的一位留着淡蓝色短发的中校率先开口，“那群老鼠会不会把计划给取消了？这暴风雪那么大，对他们自己也会有影响吧？”
邱柏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把手搭在城墙的凸起上。他翡翠色的眼珠不断地转动，先是从左转向右，再从右转向左。他隐隐感受到一丝不安。但是，这种不安的感觉，不像是来自于敌人。
“怎么可能会有影响？”
右侧的一位留着火红色长发的女少校也忍不住开口。她的语气冷得像冰，其中还夹杂着几分嘲笑和戏谑的语气。
“这种天气，对风属性、水属性和冰属性的灵师是最有利的。而且，暴风雪是最有效的天然掩体，多适合偷袭和搞破坏啊？”
“我也觉得不可能，”一名留着紫色短发的高大少校说，“坚岩国的这帮混蛋从来都是玩阴的，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能用。他们连平民都敢随便杀，还有什么事是这帮畜生干不出来的？这天气，他们要是不偷袭，那还是他们吗？”
“对，”一位留着黑头发的小个子中校点头，“他们应该不可能侦查到，将军和我们在这里。我们的行踪都是绝对保密的。除非有内鬼，要不然，他们怎么会知道？”
邱柏没有回答他们，双眼仍然直视前方连绵不断的山岳。他放在城墙凸起上的右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在他心中，不安的感觉正在变得越来越强烈。
“嘎——”
“嘎——”
几只巨大的雪翼鹰从山岳中央飞出，径直穿过几扇雪网，逆着狂风，飞过重云关城墙的上空。它们反复扇动白色与褐色相间的巨大翅膀，驱散落到它们身上的雪花。它们的下腹部是深褐色的，橙黄色的喙在风雪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这几只雪翼鹰的体型异常巨大，最小的一只的翼展也有三米，最大的那只领头鹰的翼展则至少超过四米半。从外观上来判断，它们的灵力等级至少超过三阶，领头的那只更是已经达到四阶。
“咦？”高大少校抬起头，一边摇头，一边露出诧异的表情，“雪翼鹰？怎么会？它们怎么会突然从山谷中飞出来？还一直在低空中飞？”
邱柏突然后退两步，重新站回到十名下属中间。他攥紧双拳，像是面对一个或几个实力远胜于他的强大敌人一样。强烈的风属性灵力波动从他的身上涌出，如漩涡一般呈螺旋状向上盘旋，直冲云霄。
十名校官瞬间分开，脸上布满诧异，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十个人同时将自己体内的灵力释放出来。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只用几次呼吸的时间，便排成一个之字形战阵。
“第一灵师团，第一大队，第二大队！全体集合！出击！”
邱柏的声音瞬间冷下来，听起来比吹拂在他和下属们周围的狂风还要冷得多。坚决的命令通过传音术传向城门后方，传到每一名战斗灵师的耳朵里。
“轰隆隆——”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巨响突然传来，将风声完全压制住。原本在空中随风四处飘舞的雪网的密度骤降大半之多。
数百道散发出各色光芒的身影从重云关里腾空而起。数百名战斗灵师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组成不同阵型的多人战阵。
也正在这时，在每一名苍灵军将士的眼中，连绵不断的山峰开始剧烈地抖动，甚至开始一点一点地崩塌。大块大块的积雪从山峰的顶部、山腰部分裂出来，化为斗大的雪球和雪块，迅速地从山上滚落下来。随后，山峰表面也开始出现裂痕。比雪球还要大得多的巨石同样顺着山体表面滚落下来。
几次眨眼之间，雪崩与泥石流瞬间混为一体，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高速穿过几条山谷，铺天盖地地涌向山口尽头的重云关城墙。整片大地仿佛都已开始颤抖。天空从灰褐色变成混沌状，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要把整片山脉连同重云关一同吞下去。
“这不是敌人做的！一起跟着我！向前冲！第一大队，左翼！第二大队，右翼！”
邱柏再次高声下令。下一秒，他立刻化作一道青色流光，径直冲向正对着重云关城门的山口。十名校官组成的战阵紧随其后。
白色与铁灰色混合而成的泥石洪流轰鸣而下，冲过山谷中间的拐弯处，直奔邱柏而来。它夹杂着许多杂物，以及许多被它席卷而来的弱小灵兽或普通野兽。和它相比，邱柏的身形就好像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的一朵小野花一般，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一股巨大的青色旋风住瞬间从邱柏身体周围扩散开来。这旋风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般，将山口两侧所有掉落下来的雪球、雪片和石块全都绞为齑粉。
巨大的泥石洪流狠狠地撞击在青色旋风柱的顶端，发出一声浑厚的闷响。随之到来的，是令人听上去心寒的尖锐摩擦声。泥石洪流瞬间被切割开来，往左右两边分流，冲击两侧的山壁，并沿着厚重的山壁直冲向混沌状的天空。
“第一大队，抵挡左侧！第二大队，抵挡右侧！护卫队，掩护并放哨！注意是否有敌军趁机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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