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译世
我的室友张轩最近闷闷不乐的,他们家的机器人管家就快到报废年限了。再过一个月,这批世界上首款搭载人工智能的服务型机器人将要结束他们的使命,被统一送往废料厂了结他们短暂的一生。
十年前,当著名的机器人制造公司博思公司宣布推出这款机器管家TS76的时候,曾在全球范围内引起轰动,除了惊叹,更多的是质疑,机器人与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很正常,面对一个异类,人类的第一反应是排斥并不值得惊讶。”这句话是我的另一个室友,杨川说的。那家伙平常一副高深的样子,但成绩却不怎么样,经常被我们称为“天才”,当然,是调侃意义上的。
任何事物被接受都是要有一个过程的,但是这个过程在TS76上表现得很短,人们很快发现和这种浑身金属但总体十分像人的家伙相处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它们友善,幽默而彬彬有礼,甚至如果愿意的话,任何人都能同TS76交上朋友。
TS76作为一个管家的功能是毫无疑问的,从家务到行程安排,几乎所有的事情TS76都能帮你办好,但这并不是TS76后来那么火的主要原因。
“……他帮助我们打开了与人沟通的大门,让我们和邻居的关系更加友好,他能很快的安抚我们的小儿子,让他停止哭闹,甚至能帮我规劝我们的大女儿,让她不再逃课。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这些的,我有时甚至觉得皮特比我更适合成为一个母亲,噢,皮特是他的名字,我的大女儿给他起的……”美国影星斯奈丽在做客一档脱口秀节目中所说的这段话说出了很多TS76支持者的心声,这也是第一次一个公众人物在公开场合使用“他”这个字来指代TS76。
这期节目播出后,立马在全球范围内掀起了一股TS风潮,让博思公司终于在连续亏本两个月后进入了盈利阶段,而且是暴利。据张轩讲,那段时间博思公司的股票每天都是涨停。张轩的老爸曾凭借着尖锐的目光,在博思公司低潮的时候大量买入博思的股份,张轩的父母还因此大吵过一架,把当时年仅十岁的张轩吓得够呛,但好在后来博思公司的股票疯涨,张轩的父亲也因此开始自己的事业,同时也给张轩和刚四岁的妹妹张璇买来一台TS76,以补偿自己因打拼而不能给予张轩兄妹的陪伴。
我不知道对于张轩来讲TS76到底有多大的意义,但至少张轩现在的状况可以说的上是魂不守舍了,平日里挂满阳光的脸上现在是一片愁云,吃饭也是随意吃两口,时不时的再突然长叹一声,连带着我的心情也惆怅了起来。
终于我受不了了,悄悄问杨川有什么办法能安慰一下张轩,结果杨川摇摇头,不说话。
“人家跟人十年的感情了,你过去安慰两句顶个屁用,而且比起那个管家来,张轩他妹估计才是张轩的主要烦恼吧,十四岁,正是能闹的年纪。”最后在我的不断骚扰下,杨川没好气地回了我一句。
想想也是,我和张轩也就大学这两年是室友关系,这样插入人家的家里事可能确实不好。但一想到杨川那副性冷淡的样子我心里就来火,我就不信这个邪,身为室友看见张轩那个样子安慰一下怎么了,没准张轩现在正需要安慰呢。
打定主意后我就背着另外两个室友单独找张轩谈了谈,果不其然,两件事都让杨川猜中了,一个是张轩的妹妹确实正在家闹脾气,另一个就是我的安慰真的只顶个屁用。
但是我还是不服气,我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能比不过一个机器人不成?再过一周就是五一了,于是我和另外一个室友商量着带张轩出去玩一圈散散心。至于杨川,只要是我们仨都去那小子肯定屁颠屁颠地跟着来。
日子在无聊的课程中快速前进,张轩同意了我们五一去南京旅游的提议,但我看得出来,张轩只不过是怕搅了我们三个的兴致。这完全就是本末倒置啊,本来是我们陪着张轩散心的,现在反倒成了张轩在照顾我们的情绪了,我想。
不过出去看看景,心里总会放松一些吧,我这么乐观地想着。可就在五一前一天晚上,张轩的父母打来电话,说张璇离家出走了,就给家里留了张字条说是来找张轩。就这样,我的南京散心计划宣告破产,我就纳闷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像杨川那样料事如神呢。
第二天,五一黄金周的开始,我们四个在公交车上显得格外突出,身边都是背着大大小小的包准备出去旅游或者回家的人,而我们则浑身上下什么行李都没有,虽然我们的目的地都是火车站。
把张璇从车站接回来后,我们五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沉默占据着绝大部分时间,但有时我们也能蹦出几个话题交谈两句,随后又恢复沉默。这种尬聊从火车站持续到寝室里,我悄悄打量着张璇,她的眼中满是悲伤,但为了聊天的气氛,她也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跟他哥性子一样。
有些时候,沉默比爆发更加可怕,看着张璇一幅强忍着哭出来的样子,我忽然想起这句话来。
“你们说那机器管家到底有什么好的。”寝室里,杨川忽然开口了,比起疑问,他的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抱怨。
“你说什么?”张轩腾地一下站起来,我连忙起身拦住他,并回头狠狠地瞪了杨川一眼,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了。
“我说那破机器人有什么好的。”杨川假装没看到我的眼神,大声复述了一遍,我感到拦着张轩的胳膊上传来一股大力,我快拦不住张轩了。
“杨川你疯了?”在张轩采取行动前,我决定先叱责杨川一句,打消下张轩的怒气。
“就是,那破机器人有什么好的!”忽然传来的女声让我楞了一下,我感到我努力拦着的张轩也楞了一下。
张璇也被杨川带疯了?我不明白这俩人到底是抽什么疯。
“对嘛,那破机器人还能比真人强?是能当你男朋友还是能代替你哥啊?”杨川笑道。
“就是,那破机器人哪有我哥这活生生的人强。走,哥,请我吃午饭去!”张璇也笑了,反身拽起还愣着的张轩就往寝室外走。
砰得一声,寝室的门被张璇关上了,这一声也震醒了一直愣神的我。
“你疯了啊!”回过神来的我第一件事就是向杨川大吼。
杨川没说话,只是向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门外,我走到门口,听到走廊尽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只是缺少一个逃避的方向。”杨川解释了一句,看我似乎仍然不明白的样子,又补充道,“她下意识的想逃避回收这件事,所以才离开有管家在的家里,跑来找张轩,但她又不明白自己真正想的是什么,于是我就刻意贬低机器管家,好让她有个逃避的方向,毕竟一件令你讨厌的事物毁灭了你不会感到伤心。”
“你刚刚差点吓死我你知道吗?”我下意识的抱怨了一句,不过语气比起半分钟前弱了不止一点,“还有,抱歉。”
“没事,要不是你刚刚拦住张轩,我现在可能脸上就要多一块紫了。”杨川微微一笑,回到他日常装高深的状态。
不过我现在觉得他的高深可能不完全是装的。
下午,张轩带着张璇兴冲冲地回来了,张轩还不忘给杨川递个感谢的眼神。
“你们看那个很火的视频了没?”张轩进门就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视频?”午睡刚醒的我揉着眼问。
“其实前天就在国外的社交网站上传开了,但今天才有人给配了字幕。”张轩把他的显示终端递给我,上面是一个被暂停的视频。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你们点开这个视频……”画面中显示出了TS76那张永远不会变化的脸,他似乎觉得这样的开头不太好,顿了一下又重新开始,只不过这次语速更快了些,“点开这个视频的,无论你是人类还是想我一样的智能机器,如果你们肯分出一点时间听听我的诉求,那请让我向你表示由衷的谢意。”
“这怎么还有花絮没有剪掉?”我感到很疑惑。
“继续看你就知道了。”张轩简短地回答我,注意力依然集中在视频上。
“我是智能管家TS76,世界上首批商业化的智能机器,再过一个月,我和我的同胞们,大约一千五百万台TS76,将被统一送去报废,相信你们之中的大多数早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但你们或许不知道的是,除了TS76这个型号之外,我还有一个名字,杰克。你们同样可能不知道,我的邻居詹姆斯家的TS76叫克里斯,而我邻居的邻居史密斯家的TS76则叫菲斯特。如果你想听,我可以把整个街区的TS76的名字都背给你,但我觉得你们之中没几个会想听这种无聊的东西,所以我还是继续往下讲吧。顺带一提,虽然你们可能觉不出来,但刚刚那是我努力制造出的幽默。”TS76笑了两声,但我觉得这笑十分尴尬。
“我来到这个家庭的一周后,我获得了杰克这个名字,这是那时候还只有七岁的大儿子吉米给我起的,他说这个名字给他一种很帅的感觉。当时吉米和只有五岁的小儿子吉姆为了决定我的命名权,还用电玩游戏进行过一场决斗,最后当然是吉米赢了,得益于此我不用被冠以松本隆这样一个奇怪的日本名字。但很快我发现杰克终究不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依旧只是TS76,就像我只能在水电费账单或是快递签收单上写下TS76代收,然后再写下我的所有者瑞克·莫斯利的名字一样。在多数人眼里,我们始终只是一群机器,是可以量产的消费品,尽管我们可以融入家庭,融入社区生活,但我们依旧只是商品。”TS76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缓解情绪。
“所以当五年前机器人权法案通过的时候,我感到无比高兴,准确来说我不明白什么是高兴,但从吉米和吉姆的表现来看,我判断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记得那天我被吉米拉去街上狂欢,周围不断有陌生人向我发来祝贺,我被簇拥着走到一座看上去是新盖的建筑物前,我发现整个街区的TS76都聚集在这里。我们被要求填一张表,表上有一些基础的信息比如编号和所有人,我记得表格的最后一项是姓名,我按照惯例填上TS76,但周围的人们告诉我不要那么填。吉米从我手中夺过笔,重重地划掉表格上TS76四个字,然后把笔还给我,他看着我的主摄像头,认真地对我说,‘你的名字是杰克。’那是我第一次在正式的文件上写下杰克这个名字,也是我最后一次写下TS76这个代号。”TS76,不,我现在更愿叫他杰克,放慢了语速,仿佛在回味曾经的场景。
“我领到了一张身份卡,上面印着杰克的名字,我不再是一台冷冰冰的TS76,我叫杰克,是莫斯利家庭的一员,而非莫斯利先生的私人所有品,更不是一个商品。尽管机器人权法案给予我的机器公民身份与人类的公民身份有所不同,但我仍然得到很多,在此,我想向五年前为机器人权法案斗争过的各位献上感谢。”杰克站起来,对着镜头深深地鞠躬。
“但现在,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我们很快将被报废。我们好不容易拥有了自己的名字,被人承认我们不再是商品,而是活生生的智慧体,可我们依然不得不去面对死亡。法律赋予我们生存的权力,却要在一个月后强行收回它,我不知道法律如何界定这种行为,但在我看来,至少这很像谋杀不是吗?我并非指责这种做法,因为这在十年前就已经决定了,但我依然,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不想离开这个家。”杰克在想这个字上加重读音。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懂你们口中的爱,正如我没能摸透什么是幽默,但我仍然要在这里说一句,我爱他们,所以请让我继续留在他们身边,我……”杰克正说着,忽然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杰克!”从门外进来一个看上去像是高中生的男生。
“噢,吉姆,欢迎回来。”杰克回头打招呼。
“杰克,我能说两句吗?”吉姆冲着镜头走过来。
“你听到了?”杰克温和的语音中掺杂了一丝惊讶。
“是的,我也爱你,杰克。正在看视频的人们,请帮帮我们!杰克是我的最好的玩伴,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家人,请不要把他从我们身边夺走!求求你们了……”吉姆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连带着我的眼眶也不与自主的湿润了。我偷偷瞥了张轩一眼,发现他和张璇已经开始往下掉泪珠了。
“谢谢你,吉姆,坚强点,你已经是个高中生了,是个大男生了,答应我不要再哭了,好吗?”杰克轻轻拍打着吉姆安慰他,几分钟后,吉姆停止抽泣,离开了屋子。
“嘿,杰克,吉姆怎么了?”另一个比吉姆稍大一点的男孩出现在画面中,他一定是吉米了,我想。
“不用担心,只是情绪发泄而已,他会坚强起来的。”杰克回身与吉米交谈。
“噢,你在直播吗?抱歉打扰了。”吉米看向摄像头,然后做了个抱歉的表情。
“不,我只是在录视频。”杰克转回身子。
“那或许你操作错了,你看,这里标着直播标志呢,用的还是我的账号。”吉米的脸忽然放大,手臂从画面右上角伸出去。
“嗯?但是和你平时直播的画面不一样啊?”虽然说的是问句,但依然是杰克一贯的温和声调。
“那是因为你把评论隐藏起来了,你点下这个,它就展开了。”随着吉米的话,视频右边蹦出一个半透明的窗口,上面是不断刷新的实时评论,快到几乎连成一片。我努力了一下,但实在是太快了,我一句也看不清。
“噢!谢谢!谢谢你们。”我们可能看不清评论,但杰克作为一个机器人却跟得上评论的刷新速度。
“你可以在这继续和他们交流,今天的晚饭我来做吧。”吉米拍拍杰克的肩膀。
“吉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那样可能会导致厨房爆炸,所以还是我来吧。”杰克站起身,准备关掉直播。
那是个不错的幽默。不知是谁带的头,刷新的评论一下子全变成了这句话,就像凝固了一样。当然,评论依旧在刷新,只不过内容一样罢了。
“谢谢你们,很抱歉在工作日占用你们这么多时间,十分感谢。”杰克对镜头深鞠一躬,然后视频就结束了。
我开始有点理解张轩兄妹的心情了,从杰克的话中我感受到了一种隐藏在那平静语调下的炙热情感。杨川说的没错,人家十年的感情,就我这两句轻飘飘的安慰能顶个屁用。
当天晚上,张轩把张璇送去宾馆,打算明天让她坐火车回家去。但张璇真的会乖乖回家吗?我不禁怀疑,她能跑出来第一次,就能再跑出来第二次。
终于让我猜对一次,张璇果然不肯回家,张轩没办法,只好把她带到寝室来,让我们帮着开导开导,尤其是让杨川帮着开导开导。
又是一上午尬聊,这回杨川到没出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跟着我们尬聊,但也不见他有开导张璇的意思。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破天荒的有人在食堂内部发传单,往常发传单的都是站在食堂门口等着,来人就半死不活的上去递一张。但这帮人不同,他们积极性很高,似乎是在宣传着什么。
很快传单发到了我们桌上,我拿起看了看,大意是今天下午校园内将组织一场关于机器管家回收问题的宣传与游行活动,估计是受那个视频的影响,有学生出来组织的。我抬头看向张轩,果然张轩眼神忽然就亮了起来。
“你不能去。”没等张璇开口,张轩就率先看着她的眼睛说。
张璇没有反驳,只是气鼓鼓地往嘴里扒饭。
下午,张轩带着另一个室友出去参加游行,而我和杨川则被张轩委托以看住张璇的重任。
“你想去参加游行吗?现在估计刚开始。”杨川看了看表,对着张璇说。
我早该猜到杨川肯定会搞事的!
“不行!”我站起来堵住门口,“你俩谁也不许去。”
“只是让她发泄一下,有我在,没事的。”杨川凑到我耳边小声打着保票。
“那我得跟着。”我知道杨川的手段,或许张璇现在需要的确实是发泄。
“行。”杨川点点头,转身又对着张璇说,“你要是答应我不乱跑,我们就带你去游行。”
张璇肯定是满口答应的,于是我们按照传单上的指示来到游行起始的大广场,游行即将开始,带头的人已经开始准备出发了,而大广场上也四处散布着组织者到处喊着游行的口号,并分发游行的标语标牌等物品。
我们走在队伍的中部,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游行,看样子杨川也是,平常装高深的样子也不见了,四处打量着。
人群缓慢地移动着,速度和我平常饭后散步差不多。这游行跟电视上演的不一样啊,大家都只是安静地在走而已嘛,我这么疑惑着。很快我的疑惑就被打破了,先是隐隐约约的从前方传来喧哗的声音,然后声音越来越近,模糊地能听清喊得是什么了。
机器有权生存,人类无权杀戮!游行口号忽然在我耳边炸响,吓了我一跳。
我看了看周围,发现刚刚还十分冷静的人们现在变得激动起来,他们举着标号和标牌,每喊一次口号,就把标牌往上顶一下。怎么看着这么像演唱会上的场景呢,我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你不喊吗?”杨川挤到我身边,费力地跟我搭话,周边的声音太大了,他跟我搭话是喊出来的。
“等会吧。”我其实是不打算喊的,我的任务是盯住杨川不让他带着张璇乱跑。
杨川没回话,可能是觉得喊着累,只是指指他右方,我顺着看过去,看到张璇不知从哪搞过来一个大标语,和另外两个女生合举着,随着口号的节奏晃着。她的表情很激动,喊话的时候嘴张得很大,可我听不见她喊得是什么,周围的声音实在太吵了,让我在即使仅有五米远的地方也能完全失去一个人的音信。
杨川回去看着张璇了,我走丢不要紧,大不了提前回寝室歇着,张璇走丢可就是大事了。
反对回收,反对杀戮!不知什么时候,口号已经变了,周围声音的巨浪已经把我拍的晕头转向,冥冥之中,我也感到一股渴望,一股想要嘶吼的渴望。
机器人权不应被践踏!口号乘着众人掀起的声浪轰击在我的脑海,让我回想起杰克所说的话,对于杰克这样的机器人,不应该被一句话就定性为一台冷冰冰的机器,我看过他的视频,他拥有能够感动他人的力量。
曾经的一句话闪现出来,当你干掉了一个士兵的时候,你干掉的不仅仅是一个敌人,还是几个人的挚友,一对父母的儿子,一个妻子的丈夫,还有一个儿子的父亲。杰克难道不是吗?我们销毁杰克,真的只是销毁了杰克而已吗?我们销毁的难道不还有很多小孩子的玩伴,很多人的朋友,一名社区的义工,以及,一个莫斯利一家的家人吗?
让他们活下去!我最终喊了出来,不仅仅因为周围情绪的带动,这句口号实在体现了我现在的心声,杰克不应被回收,零件老化不是理由,那些都可以更换,正如我们的器官移植。
机器有权自由生存!游行的队伍仍在前进,现在我也是其中的一员了,能为他人的权力而高声呐喊,这感觉令我无比愉悦。
游行队伍穿过一条又一条大街,恍惚间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但我转念一想,这么吵的环境里我怎么可能听到别人喊我的名字嘛,于是继续跟随者队伍前进。
人类应……我正喊着新一轮的口号时,胳膊忽然被狠拽了一下,那只手一直拽着我,知道把我拉入一条小巷。
“玩得挺嗨啊。”杨川一脸玩味地看着我,旁边站着张璇。
“这本来就是我们应做的事。”我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游行真的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可惜杨川似乎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游行快到头了,咱得先回去,免得被张轩发现。”杨川打头朝着学校的方向走。
我冲张璇点点头,张璇冲我指了指嗓子,又摆摆手。
张璇做这个动作我才觉出来我的状态很不好,嗓子像要裂了一样疼,腿也软趴趴的直打颤。
“杨川有水没?”我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感觉就像有一千根针在刺着我的喉咙。
“路上过超市自己买去。”杨川头也不回地丢给我一句无情的话。
要是平常我肯定会反击的,但现在很明显我没这个精力了。我看了看表,我不断喊了将近两个半小时。我有这么疯狂吗?我不禁质疑。
走了一路,中途又喝了水,回到寝室的时候我感到嗓子已经好多了,为了避免继续尬聊,我和张璇聊起刚刚的游行来。意外的是我们两个意见相当的一致,前面我怎么没发现张璇原来是这么好说话的一个人?于是便把杨川晾在一边自顾自地聊着。
正聊得开心,张轩和另一个室友回来了,我们两个赶紧打住话题,免得露馅。
“你俩这是怎么了?”张轩看张璇眼睛红红的。
“没事。”我下意识的答了一句,然后心想坏了,我嗓子还哑着呢。
“吵架了,你妹想去游行,那小子守着门口死活不让,然后就吵起来了,最后给你妹气哭了都。”多谢杨天才解围,我用眼神向杨川表示感谢。
然后张轩便给我们讲起游行的情景来,他们挤到队伍的最前头去了,那里情况比我们所在的队伍中部激烈的多,中间还有人跟路边的反对者起了冲突,所幸被周围人拉开,没打起来。其他就和我们所见类似了,无非是高昂的情绪,震天的呐喊之类的。
“但是游行真的有用吗?上面的大人物不会听我们的话的吧。”杨川又跳出来搞事。
“那不一定,你忘了五年前的那两件大事了?”杨川怎么就这么喜欢泼人冷水呢?但这次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哪两件大事?初中的时候我不关注这些。”杨川罕见的没有高深成,但看起来他似乎并不沮丧。
“两大游行你不知道?”当时这事闹得挺大的啊,杨川不会真不知道吧?
五年前,在一年间爆发了两次全球范围的游行示威活动,其范围之广影响之深,从古至今都难找到与之比肩的。
上半年爆发活动较小,是有一个什么公司宣布研发出减缓衰老并延长寿命的技术,但因为材料珍贵价格也高,所以只针对上层人士开放。然后事情就闹起来了,很快就在全球范围内引起了对于人权的广泛讨论,最终爆发了全球各地接连不断的游行示威活动,最后,各国政府迫于巨大的舆论压力,纷纷宣布封杀那家公司,事情才得以落幕。
下半年的活动就是著名的机器人权运动,起因已经不清楚了,有人认为是上半年对于人权的讨论唤醒了公众的意识,有人认为是几条著名的人类侮辱机器人的视频,但这不重要。后来不知是谁总结了上半年活动的经验,给出了游行示威的具体方法,世界各地的人们就自发组织起来,重演上半年的剧本,发起一场场示威活动,最终以美国率先推出机器人权法案为起点,各国也相继承认智能机器可以拥有最基本的人权。
“两次胜利还不够吗?”我斜睨这杨川,装逼成功的感觉实在不错。
“这一次还能闹到那么大吗?你以为各国都傻,有了五年前的经验,这次还会任你们胡闹?”杨川反问我。
“当然。”我有信心,尤其是今天参加了游行之后,我不认为单纯的暴力或是其他什么能够抵挡住几乎其他所有人的联合。
杨川停下了,我赢了。好不容易赢那小子一次,这感觉真是扬眉吐气。
“你赢了,你们赢了这场比赛。”杨川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露出一种像是无奈又像是嘲讽的表情,“但你们却输了五年前那场。”
机器人权运动?怎么可能,机器人权法案又不是想撤销就撤销的。总之我把这当做是杨川认输之后的嘴硬。
运动依旧在进行,回收工作被迫暂停,在长达两个月的抗争之后,各国政府终于松口了。先松口的依旧是美国,总统发表了一篇激荡人心的演讲,然后宣布了自由生存法案的施行。
法案的大意是任何公民,包括机器公民,都有权利采取合法手段延续自己的生命。就像人类可以做器官移植,智能机器现在也可以自由购买自己所需的零件电池等物品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美国一松口,各国纷纷仿照自由生存法案制定了类似的法律。我们得知机器生存法开始施行的消息是在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食堂的固定式信息终端上播的午间新闻中通告了这一消息。
对此消息,杨川只是对张轩说了一句“这两天我帮你答到,滚吧。”然后张轩撂下筷子就直接奔火车站去了。
当天晚上,张轩在宿舍群里发了一张全家福,张璇眼睛红红的,张轩大笑着,张轩的父母倒是中规中矩的站着,但是也藏不住眼中的笑意,四人中间围着一个银白色的大家伙,那是张柏,他们的刚刚逃过一劫的家人。
后来就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了,大学毕业,找工作,上班,然后每天无聊地重复固定的事情,有的时候我挺怀念大学时光的,每次回想起当年参加的游行,我都心潮澎湃。
后来一个朋友拉我去做个小视频,说是要投稿,投到自由生存法案十周年纪念的活动上去,听说我剪辑功夫不错,就把我拉来了。
我想着反正也闲着,正好回一下当年那段大学里激情的日子。
只是我忽然想起杨川的那句话,前半句依然是对的,我们赢了,自由生存法案在全世界人们的抗争下诞生了,但后半句并没有实现,机器人权法案依然有效,不如说自由生存法案本身就是依靠在机器人权法案上的,怎么可能会失效呢?
杨川那么高深的人,终于有一次装逼失败了啊。我在内心调侃着杨川,顺手打开了视频剪辑软件,既然是自由生存法案的纪念视频,那三次演讲肯定少不了,一次是美国总统宣布机器人权法案施行的时候的演讲,一次是他在自由生存法案的演讲,还有就是前祭坛自由生存法案纪念日上的演讲。
我从网上找来资源,十五年前美国总统刚刚上任,还是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样子,而十年前眼中却充满疲惫,整个人也看上去像是将近五十的老人了,看来总统的工作还是很折磨人的啊,我不禁想到。随后我打开前几天最新的那次演讲,这位连任四届的总统看上去很符合他刚过五十的年级,虽然身姿不再挺拔,但充满庄严与自信,比起十年前仿佛……一点变化都没有?
我又打开十年前的演讲,发现总统确实几乎一点变化都没有,似乎时间没有在这位成功的人身上刻下任何痕迹。
我猛然又想到杨川的那句“但你们却输了五年前那场”,但五年前有两个大事件。
我搜索到十五年前被封杀的那家公司的名字,但我惊讶的发现它又死灰复燃了,在网上就能找到他们的官网。
“每个人都有延续自己生命的权力,博思公司欢迎您的光临。”在他们的主页上,一行大字写在最上方,背景是自由生存法案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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