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行(三)

作者: 自横舟主人 | 来源:发表于2018-09-15 16:42 被阅读482次

                        三  河西三城

    从祁连县城出发,翻过扁都口,便走出祁连山,再入甘肃境内。

    说来奇怪,同一个祁连山脉,在青海、甘肃两省,竟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山”格。青海的山,轻云缭绕、绿色葱葱,宛如一个缠绵而多情的仙境女子,而在甘肃这一面,则峻拔硬朗,棱角分明,更像一个不苟言笑、皮肤黝黑的西北大汉。

    未来三天,我们将从张掖出发(路线安排问题,绕过了武威),一路向西向北,沿着祁连北部山麓,在绵延久远的河西走廊上,领略与青藏高原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西北行(三)

    昔日的辉煌

    “色如渥丹,灿若明霞。”决定到张掖,主要是冲着七彩丹霞来的。

    两个多小时,虽是匆匆一瞥,但还是被大自然的丹青妙笔、鬼斧神工所折服。

    站在观景台上,极目四顾,高天白云,遥远空灵,纤尘不染,了无杂痕。当然,更让人感叹的,还是眼前这片此起彼伏、无尽无穷的彩色山丘。其色,火红为底,间以灰白、褐黄、苍绿、黛青、浅墨,一条条、一道道,看似五色杂陈,其实笔画井然,犹如一块巨大的绚烂丝巾覆于群山之上;其形,高下参差、疏密相生,群峰林立,层次分明,如峡如塔、如湖如练,如万箭林立,如扇贝布阵,如神龟问天,如孔雀开屏,如刀山火海,如古堡通幽,给人无限的遐想;其神,或深沉、或灵动,或威严、或婀娜,或突兀、或平凡,极富韵律、很有节奏。你若稍加留意,还会发现,在这些砂砾岩石之上,一株株、一丛丛、一片片,散布着许多低矮的灰绿色荆棘,给严重缺水,原本看似毫无生命迹象的沙丘平添出几分生机。生命的神圣与顽强,震撼这里每个人的心灵。

    当年徐霞客登临黄山,大呼“登黄山,天下无山!”他惊讶的是黄山其神形的雄奇险峻。“一眼七彩丹霞,天下群山无色”,今天我们来到张掖,我们叹服的是她容颜的瑰丽与奢华。其实,这颗河西走廊上的璀璨明珠,她的瑰丽奢华又岂止在七彩丹霞?

    西北行(三)

    张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也有人说是断匈奴之臂的意思,但我觉得还是张开双臂,怀柔西域,更接近本意。当年汉武帝采纳张骞建议,在河西走廊设置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与其说巩固对匈奴的控制,倒不如说为了更好地打通欧亚大陆的经脉。从此,中原王朝舒展开了西边半个身躯。张掖,也迎来了属于她的辉煌,而最耀眼的一次,当属隋炀帝的“万国博览会”。

    公元609年5月,隋炀帝率领他的庞大车队抵达张掖,周边高昌、伊吾吐屯设等几十个国家的首领或使者前来拜谒,表示臣服,随后他在“观风行殿”主持召开盛会。6个日日夜夜,焉支山下的草原上鼓乐齐鸣,欢声飞扬。山脚下那个可容数千人的“千人帐”里,盛陈奇珍异宝,堆满玲珑绸缎,任凭诸王、使节与商贾赏玩。据说,当时的与会人员,加上前来参观的周边老百姓,多达十数万人,把方圆数十里挤得水泄不通。这情形,有点像2010年上海世博会。

    西北行(三)

    隋炀帝,历史书上最著名的昏君代表,但在河西走廊的重镇张掖,他导演的这出恩威并施、刚柔相济的外交大戏,足以显现他在为君之初的开放胸怀、经国雄才。从此,中华帝国的这只长臂,再次强劲地向西方伸出。令人感慨的是,盛唐之后,时事动荡,河西走廊上兵荒马乱,商客行人的脚步越来越稀疏。任由风沙呼啸,也没能将其从漫长的沉睡中唤醒。张掖,这只伸向中西方文明交融的长臂,再度患上了“肌无力”。

    西北行(三)

    河西走廊上的每座城市,都与一条河相伴,而流经张掖的,是最著名的黑河。黑河古称弱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有水的地方,就有灵气,就不会永远沉寂下去。

    如今的张掖,又与河西走廊上的其他城市一道,被定位为“一带一路”战略的“黄金段”。

    未来的张掖,必然在这崭新时代,迎来属于她的再次辉煌。

    西北行(三)

    曾经的苍凉

    离开张掖后,我们直奔嘉峪关。因中午没有休息,车一开动,多数人便进入了梦乡。国人已经被旅游公司成功塑成“上车睡觉,下车拍照”的思维和行为定势了。

    车窗外的美景,却让我毫无睡意。公路在一马平川的大地上延伸,望不到尽头。车左是冷峻起伏的祁连山脉,右侧则是无边无际的黄沙戈壁。土地裸露着苍黄粗糙的皮肤,经受着烈日的炙烤。受尽了风沙蹂躏的低矮荆棘,灰头土脸地蜷缩于其间。像样一点的树木,一棵也看不到。

    下午16点达嘉峪关。其实我想更晚一点到才好,那样可以更感受到落日下,这座古城的苍凉与悲壮。这是我没来之前,脑海里根深蒂固的想象。可惜,今天不是我一个人来这里“战斗”,只得随大流、跟着走。

    西北行(三)

    明洪武五年,朱元璋派兵远征朔漠,清剿残元。大军分三路:徐达为征虏大将军,出中路;李文忠为左副将军,出东路;冯胜为征西将军,出西路。五月,冯胜率师抵至兰州。从武威、山丹、额济纳、宾都山(今蒙古国境内)、敦煌、瓜州,在河西走廊以北,来了一圈“扫堂腿”,大败元军,班师凯旋。

    这一天,大军来到嘉峪山。行进在队伍最前面的冯胜,回首来时路,身后的祁连雪山高耸入云,横卧在戈壁之上的黑山面目狰狞,两山之间的这块平地,最窄处不足十数里。若在此建关筑城,必是易守难攻之要地,是个难得的进可攻、退可守的重要据点。

    又一天,天还没全亮。这块沉寂千年的不毛之地,开始热闹起来。无数军士、边民,赶着牛马、骆驼,缓缓滚动的车辆轱辘,在砂砾岩石上发出艰涩的吱呀声,升腾起滚滚烟尘。一年过后,一座周长220丈、高2丈余的土城拔地而起。

    又过了一百年。弘治八年,肃州兵备道李端澄主持修建嘉峪关关楼,之后,他又再建内城光化楼和柔远楼。到了嘉靖十八年,兵部尚书翟銮视察河西防务,赏犒边军,并在关城之上增修了敌楼、角楼。至此,历经160余年,这座规模浩大、气势宏伟的古道雄关,方赫然矗立在戈壁岩岗之上。它像一个威武不可犯的边关战士,牢牢守卫着大明王朝的西部国门。

    西北行(三)

    天空蓝得透彻,云朵白得眩目,炽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登城西望,风从远方的山谷吹来,带着茫茫荒漠的躁热,带着古战场的硝烟,带着戍边将士的孤寂,撞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地作疼。如今的我们,很难想象,百米之遥的关外,就是古时两军对垒、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战场。

    从柔远楼下来,出了西瓮城,就是嘉峪关关门。出了关门,在明代就是到国外了。城墙内,一位身着古代将军服饰的光头汉子端坐案后,正在办理通关文牒。觉得好玩,便给我家小妞买了一套。“将军”大声问她,“请问公主出关何事?”我们一脸懵圈。“将军”自答:“与波斯王子和亲。”我说你胡说八道,众人哈哈大笑。

    西北行(三)

    “出了嘉峪关,两眼泪汪汪。前面戈壁滩,后面鬼门关。”当年公主和亲,哪有这样的轻松啊!“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和亲,那是国家羸弱、政府妥协、民族没有尊严的无奈之举!我不知道,强汉为什么会和亲,盛唐为什么会和亲?明王朝国祚276年,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在历代皇帝的字典里,就没有和亲二字!即便到了最后一刻,崇祯被困煤山,他也拒不投降,没有向李自成流露出一丁点的妥协。

    我想起六年前去黑河市的情形。站在宽阔的黑龙江边,对岸那片色彩斑斓的广袤土地,曾有个中国名字,叫海兰泡,如今已属俄罗斯的布拉戈维申斯克。一百多年前,祖祖辈辈生活于此的中国人,一夜之间被赶到了黑龙江南岸。从此那片土地,离开了中国版图,我看怕是也很难回来了。

    西北行(三)

    嘉峪关,这座曾经的国门,漫漫长河中,抵御了多少血雨腥风,又有多少代戍边人在这白水黑山之间洒下自己的青春年华?漫漫荒原黄沙之下,又埋藏着他们多少浴血奋战、孤寂坚守、望月思乡的故事?

    离开嘉峪关时,太阳还很高,理想中的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没见着,我有些遗憾。但如今的嘉峪关,早已不再是国门,这是国家的幸运,民族的幸运,这又是我非常欣慰的地方。

    我想,落日余晖中的嘉峪关,一定很静、很美!

    西北行(三)

    神奇的自然

    敦煌,是此行的最后一站,也是我最期待的地方。

    把最好的东西留在最后,符合我的风格,这样也可以有足够时间细细品味。

    只有到了敦煌,才能真切感受到这座城市的神奇,继而惊叹大自然手段的高明甚至是诡异。季风夹带着几分水汽,吹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能够下一场雨,是这座城市多数时候的企盼。但即使偶有雨来,也是往往还没落地,就化作蒸汽,重新回到了云端。据说在这里,平均每下一滴雨,就要有六十滴雨被蒸发。

    那么是谁?能够让这个极旱之地,不仅经千年而不枯,反而如江南水乡般郁郁葱葱呢?我的浪漫主义想法是,河西走廊,那只从中原帝国伸向西方的巨臂,在这里张开强劲大手,左右一拨,浩瀚的沙漠戈壁中,就有了这片绿洲。而具有科学精神的诠释是,发源于祁连山脉的党河,造就了这片奇迹般存在的沙漠绿洲。

    西北行(三)

    大自然的创造力,是我等凡人难以想象的。党河,这条敦煌母亲河,仿佛被上天赋予了智慧,带着冰川雪水,没有像其他河流一路欢歌,而是巧妙地规避烈日的炙烤,沿着河床底部的砾石沙层,从地下潜伏而来,直到进入市区,才突然涌出,露出她的宽广胸怀,滋养着这块土地。

    生死相克是规律,而生死与共,又何尝不是一种规律。荒漠、大川,绿洲、黄沙,这些天生相克的对手,在这里却面容和悦、相容共生。而这一感人场面,在眼前的这座澄黄的鸣沙山、那泓浅蓝的月牙泉,体现得更为明显。

    鸣沙山,距敦煌五公里,是离城市最近的沙漠。几千年来,就这么横卧于城南,不远不近,不进不退。说是山,形同丘,远看如几个大沙堆交错于面前,既不高大,也不陡峭,但山脊线却清晰明了,就像技法高超的画家,几笔随性的勾勒,便有了简洁明快的山貌。

    西北行(三)

    烈日当空,热浪滚滚。山脚下,满载游客的驼队,头尾相接,连成串儿,从山北往东,至半山腰再回头。坐于驼背之上,耳畔驼铃阵阵,风沙打在脸上,针剌般酥麻。人实在太多,只得闭着眼,全靠想象来体会茫茫大漠,旅人商贾风餐露宿的孤苦与不易。

    告别驼队,我家小妞直奔月牙泉,我则往东登鸣沙山。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潜意识里,早就将鸣沙山看作阳刚伟岸的男人,而将月牙泉比作灵动温婉的女子。于这样的女子,只能远观,不可亵玩。

    鸣沙山坡看似较为平缓,但因沙的流动性,上跨一步就得滑下半步,攀登十分费劲。好在稍向前一点,就可借助从山顶垂下的软梯往上。而月牙泉,犹如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静立于我身后,引得我时时停下攀登的脚步,伫立在半途,回望她那楚楚身影。

    西北行(三)

    青天白云之下,立于山巅,再看沙山环抱着的那一弯湛蓝,更加明亮透彻,又迷蒙醉人。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林忆莲,想到了她那细眯眯的小眼睛里,或隐或现的万种风情,想到了李宗盛为她歇斯底里地唱出“爱情她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又想到他俩谁也没能回答好这个难题,轰轰烈烈的爱情,没有维持多久,便成为让人叹息的往事。

    月牙泉,其实是潜行于地下的党河,在这里露出的一只眼。她一看此地不妙,沙山林立、险象环生,便再度深潜,直到穿过是非之地,才再度探出身子。党河是我见到的最睿智的一条河,月牙泉也是我见到的大自然最美的那只眼。

    西北行(三)

    大自然的神奇之处,不在创造奇迹,而是保持平衡。敦煌少雨且蒸发量大,于是有了祁连雪山暗中送水滋育;沙漠难行,却能靠骆驼穿行其间;骆驼要补充能量,沙漠中便长出只有它才能吃的骆驼剌……

    然而,大自然守护的平衡,总常被人类粗暴地打破。山下的月牙泉,在上世纪60年代,尚水深9米,而由于地下水被过度开采,到了1999年,曾一度露出泉底沙地。如今的月牙泉,是靠着人工干预,才勉强存于世间。

    真的没想到,这位摄人心魄的少女,却是个病美人,每天靠着输液,维系脆弱的生命。

    真的好担心,失去水的援助,这里的人们,总有一天会向沙漠投降。

    真的不希望,敦煌沦为第二个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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