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像清得没带半颗沙
前身被搁在上游风化
但那天经过那条提坝
斜阳又返照闪一下
遇上一朵落花
——陈奕迅《落花流水》
一 白狐仙

他驾着一匹不起眼的纯黑色的马在无人的巷子里奔跑。天上细细密密落着雨珠。
快奔到巷子尽头时,他猛一拽缰绳要转弯向左侧道路跑去,突然一抹雪白的光从他身侧跑过。
“吁”,他拉住缰绳,马身立起,就这样刹在原地。
他看见那抹雪白的光窜上了巷子尽头墙沿上,站定,回过身来。竟是一只白狐,傲然挺立在他身前,一双溜黑的眼珠直直地看住他,冰冷,颇有威严。毛发雪白发亮,滴水不沾,好像雨水纷纷避开了它似的。
他看呆在原地,从来不曾听说过有白色狐仙,竟是头一回见。
白狐看了他一瞬,扭头又飞快窜走了,那速度竟是极快的,一眨眼便不见了,徒留一道雪白的光影。
他脑海中却突然撞进了两个字,“东县”。
他将这幕告诉给许多朋友知道,朋友们都道不曾见过白狐,更不曾听过东县,许是他触发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关秘事。他喜上心头,怕是有好事临头了,开始寻找东县。
然后,他便遇到了槐蜜。
她穿着一袭粉色衣裙,屈腿坐在屋顶上,遥遥地看着远方,淡淡的身影几乎要隐没在天空里。

二 槐蜜家灭
槐蜜是东县许员外的掌上明珠,年方二八,文静娴雅,貌美如花,是一位远近有名的美人。来求亲的人都要将门槛踏破了,却也没有哪位媒人得到了许员外的松口。人们都猜测许员外是想招赘。
槐蜜尚小,毫无心事,每日里只读书绣花扑蝶,偶尔带着丫鬟家仆上街逛逛书铺字画。
直到那日,家破人亡。
她还记得那日正午,丫鬟来告诉她,老爷怒斥了上午来的某个媒人,并将媒人和她带来的整整一箱金子都赶出了门口。
夜里,三更时分,打更人的吆喝声、棒槌响刚刚经过,渐渐远去,夜又恢复一片静谧。
槐蜜睡得深沉,直到被急切惊慌的奶娘推醒。
奶娘带着衣衫不整不明就里的她跑到西厢的柴房,将她塞进一垛垛的干柴之中,掩盖好,“小姐,你可千万躲好了。家里进了山匪,家丁正在拼搏。老爷叫我带你躲起来。”
“那爹爹如何?爹爹呢?”槐蜜伸出手要去抓奶娘,却被奶娘反手抓住,塞进干柴堆里。然后奶娘转身走了。
伴着自己急切紧张的粗喘声,槐蜜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兵器交接声音,时不时有人呐喊,时不时有人惨叫。她惊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各种声音渐渐息止,夜又恢复一片静谧。
槐蜜又冻又怕,不知该如何是好,黑暗中也不是完全的安静,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并不像是老鼠在活动。那声音,不怀好意,冷冷地逐渐靠近。渐渐地,她听到了那其间夹杂的低语声,以及一片慢慢靠近的亮光。
“吱嘎。”柴房门被推开了!突然火光大炽。
“哈哈哈,小娘子原来躲在这里,可教我们找得好苦。”一个轻佻粗鄙的声音响起,槐蜜跟前的干柴被粗鲁地挑开丢到一旁。
槐蜜迎着火光抬了头,看见了她这一生最痛恨的人。

那个油头粉面的男子着一袭宝蓝色长衫,浑身上下挂了叮叮当当的饰品,笑得满面淫邪,伸手便将她拖了出来。
槐蜜又惊又惧,然而挣扎都是徒劳的,被这男子拖到了前厅,一把拽倒在地上。
“许老头,来来来,再给你次选择,要么你死,要么你女儿给我做第二十一个妾。”
槐蜜撑起身子,看向四周,到处都是躺下的尸,遍地都是鲜红的血,那血泊中,有个人在颤颤巍巍地因为隐忍着疼痛而发抖。
“爹爹!”一直隐忍着的泪水在这刻倾盆泄下,她正要向许员外爬去,脚踝处却被人狠狠踩住。
“呸!”许员外挣着一口气,朝男子方向唾了一口痰。
男子眼神一狠,旁边匪徒装扮的爪牙已一刀砍下,许员外哼也未哼一声,挣扎着爬向女儿,被一刀又一刀砍下。
“爹爹!爹爹啊!”泪水已经模糊了槐蜜的眼,脚踝处传来断裂般的痛苦,她全然无顾。
“蜜儿,宁死,也不屈服!”许员外终于抓到了女儿的手,狠狠抓住,鲜血溅了槐蜜一脸,恨恨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咽下最后一口气,便撒了手。
“爹爹啊!”槐蜜突然拧转身,狠狠地朝踩住她脚踝的人的大腿咬去,死死咬住不松口。
然后她在男人连天的惨叫声中被打晕了。
当槐蜜意识过来时,她已经悠悠荡荡飘在空中,望着下面一切。
那个槐蜜,孤零零地躺在乱糟糟的床上,衣衫残破凌乱不堪,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血已干涸,双眼大睁,嘴角挂着长长的血痕,毫无生气。
大火在肆孽,在狂乱地舞蹈,全当这是一处荒废的旧宅一样横行无忌,瓦片被烧得滋滋作响,不时传来残垣垮落的轰然声。

三 初遇
槐蜜每日游荡在东县的大街小巷,想知道人们对于这里的灭门惨案如何看待,可是人们似乎并不关心,日日地重复做着前一日做的事。
官府也并不曾立案。捕快们巡街时总是一脸木然地经过那个被烧毁的残垣断壁,好像那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并没有曾经温暖曾经热闹过的样子。
好像那里从来不曾有个成天乐呵呵的老员外带着文静娴雅的独女进出。
日久,连槐蜜自己都觉得她从来不曾在那里面生活过一样。
对于生前的过往,槐蜜已经不记得了,浮现在脑海中,没有任何画面,没有任何细节。
她,竟没有那些鲜活的记忆。
人们日复一日地做着相同的事情,捕快日复一日地巡街,官老爷日复一日地审案。一成不变。
槐蜜坐在屋顶上发呆时,也觉得自己好像日日也在做着一样的事情。
然后,一个少年跟她打了招呼。
“嘿,我第一次见到你呀。你是半透明的呢,跟别的都不一样。”
槐蜜被这个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少年惊到了,他怎么上来屋顶的。他怎么看得见自己?他不害怕自己吗?还有,什么叫“半透明”?
“我遇到白狐仙了。天将降大任于我呀。那任务,肯定是遇见你吧?毕竟,你也是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人物。这小镇我也头一回进来。”
少年的头发短短的,竟是紫色的,穿了一身短打,看上去有几分怪异。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槐蜜。”槐蜜想着要回答自己乃许姓,不料竟直接回复了闺名。她为自己的不慎脸红不已,又好奇他竟然看得见自己,“这位相公,您看得到小女子吗?”
“哈哈哈,原来可能看不到。但我昨天机缘巧合也不知怎么就碰到狐仙了呢,感觉一切奇遇都会来的。槐蜜,你的名字很好听啊。”
槐蜜有点窘迫不知所措,从来不曾遇到如此无礼直接称赞别人闺名的男子。
“槐蜜,你需要我做什么事吗?”少年大大咧咧。
槐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少年,怎么这般怪异。
“小女子不敢劳相公做什么事。”她行了行礼,以示谢意。
少年一瞪眼,一屁股坐下了,瓦片为他这番大动作发出嗤啦的响声。
“那我可就赖上你了。好不容易遇上的,要是放过,可能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槐蜜愣住了,不明白少年何出此言。
“相公,相公您究竟所为何事?”她未及思考,嘴中已直接出声。甚是奇怪,槐蜜一向觉得自己谨言慎行,不是好语之人,为何遇见这少年竟叫自己毫无防备,出语快过思绪。
“别相公相公的啦,我又不是读书人。我叫石头城里的小五子。我遇上你,是一种机缘,是你的上天安排的。你是幽灵吧?肯定有冤屈,统统道来,我替你解决。”
这古怪名字竟这么长,槐蜜掂量着道,“石相公。”
少年听闻哈哈大笑,“别别别,叫我小五。”
槐蜜暗自吐舌,欲改口,出口却仍是,“石相公,谢石相公一腔热血。既然相公有心,请容小女子一一道来。”
“别站别站,坐下来,坐我旁说。”
槐蜜再也不曾见过这般不拘小节,毫无男女大防的男子。想想,自己也已经死了,何必拘泥于生前种种规矩呢。于是整理了衣裙,屈腿缓缓坐在了男子三尺远的距离。
开始将那生前种种娓娓道来,“槐蜜本是东县一户普通人家,与爹爹相依为命。只知那日爹爹拒绝了某户人家纳我为妾的求媒,当晚我家便遭血洗,爹爹惨遭毒手,槐蜜亦受辱而死。槐蜜不甘心,化为孤鬼,徘徊东县,竟无一人对我家惨案有一丁点反应。人人皆麻木视之,官府亦不闻不问,好似于他们而言,已是平常事。”
直到槐蜜说完,她才发觉,自己记住的,竟是一段又一段的文字描绘,那段本应痛苦的记忆,于她来说,彷如旁人的故事一般陌生。就好像是什么人,将之形成一段故事,灌输到她的脑中,而不是她亲身经历的。

四 得觅仇人
小五听完一击掌,道,“我明白了。首要任务就是帮你寻找仇人,再顺藤摸瓜。”
槐蜜正沉迷在自己的思绪中,被他一击掌吓了一跳,内心嗔道,这少年,听完这悲惨故事,竟也没有义愤填膺,也没有同情安慰自己,还想着要顺藤摸瓜,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竟是个薄凉之人么?
“走。我带你查案去。”
槐蜜看着小五伸过来的手,愣神半晌。
小五见她不接,收回手挠挠头,“哎,忘了,你是鬼魂,飘起来比我骑马快多了。走吧。”
槐蜜心中蓦地有种奇怪的失落感。
突然觉得少年这大咧咧的什么事都不放心上的并不是凉薄,而是什么,她无法形容,她从来也不曾遇到这样奇怪的人。
小五带着槐蜜先去了许家旧宅位置转了几圈,小五仔细地搜索,竟捡到了一只被烟火熏得漆黑的翡翠平安扣。擦干净后,槐蜜惊呼,“这是那匪人头目腰上挂着的。”
他们出了许家旧宅后,在东县毫无目的地转悠,想着要如何才能查出平安扣的来历,却看见一间当铺。
小五便进了去,假意要当掉平安扣,当铺老板拿着平安扣细看,却忽然抢出大门引来巡逻的捕快,大呼,“抓小偷,快来抓小偷,这小偷偷了县令公子的平安扣!”
槐蜜听了还未来得及反应,只看见蜂拥而至的捕快,她不禁大喊,“石相公,快走快走!”
小五却是哈哈大笑,抽出腰间的剑,随意一划,一道绚丽的光随着剑身倾泻而出,捕快们纷纷中剑倒在地上。小五这才飞身上马,招呼槐蜜,“走,跑路啦!”
直到跑到东县郊外,槐蜜还在震惊中尚未回神,一为那句“县令公子的平安扣”,二为小五高超神奇的武艺。
“哈哈哈,真是大收获,看来跑对地方了。槐蜜,害你家人的,应该是县令公子无疑。”
槐蜜尚不敢相信,“槐蜜和爹爹搬到东县,已有五年。五年间奉公守法,从不敢有任何冒犯官威之事,却也不曾见过县令一家,亦不曾听闻县令家任何风评,如何因拒婚小事招致大祸。难道那县令一家真如此胆大妄为?”
“我们等入夜了再前去县令家一探便知。你去见见那公子是否真是那匪人头子。”
“这,”槐蜜迟疑,“槐蜜乃一亡故之人,要相公以身涉险,怎么担当得起?”
小五翻身上马,回过头来看着站在地上的槐蜜,表情认真严肃,“槐蜜,是白狐仙让我遇见你的,他一定要我帮助你做什么事,即便身涉险地,这也是我的任务。”
槐蜜眼眶渐湿,很久没有人如此关心她了,自从爹爹过世。
还未等眼泪滑落,又听小五大喇喇地说,“我去,有秘密不解开,是会憋死我的。县衙肯定得去,不去这还怎么玩下去啊。”槐蜜顿觉头上乌鸦一群飞过,哭笑不得,敢情这少年当玩呢。
入夜,小五潜入县衙,轻功了得,如入无人之境,直接入了后院,朝掌着灯的正厢房书院去,正是县令在与其公子商量事情。
小五趴在窗户边偷听,槐蜜毫无顾忌,穿过窗户飘进了书房,然后便见到那个与她有血海深仇的油面小生。她目眦欲裂,恶狠狠扑向那油面小生,却直直穿过小生的身体。
无奈何,只能站在一侧狠狠瞪住那男子。
“少松,今日有一外来小子捡了你丢失的平安扣去当铺典当。捕快说巡街时见到这人在许员外旧宅徘徊许久,可见是自那拾取。少松你喜欢那许家小娘子,假扮匪徒掳人便是,可你偏要入室劫财,血洗许家,辱杀小娘子,行事暴戾残忍。好,这为父也不说你,毕竟是要上战场杀敌的,这十几口人算不得什么。可你自己大摇大摆前往现场,还留了证物在现场,实在失策。东西丢了即返现场取回便是,你却不曾放于心上。你办事这般不干不净将来可能给自己给我王家甚至给王爷惹来大祸。”
“父亲,这东县一直是我们在严密管控的,连县城居民都是自己人,我又何曾想到会有陌生人再入东县。”
“当年这许员外来此之时,我查他背景,知其是普通乡绅,因妻子貌美被高官拐走作了妾,伤心至极带女儿远避我们这边陲小镇,我才暂且让他住下而不曾清理他。东县捕快现在皆属你管,你当警惕一切外来人员。今天这小子武艺高强,来者不善,你当加强戒备。叫大家都密切关注这小子去向,万不可叫他发现我们的秘密。”
“是,父亲,孩儿知道了。”
槐蜜恨得咬牙切齿,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在这父子俩眼中这般轻描淡写不值一提,却无计可施。她跟着王少松飘出书房,正待一直跟住他,忽听得猫叫声,“喵喵”。
她回过头,看见小五躲在暗处与她招手,却不料王少松这油面小生反应颇快,叱道,“东县何来猫!来人,有人潜入!”
小五当即从暗处飞出,直上墙头,欲飞奔而去。“嗤”,一枝飞箭射入他身,他身形一晃,从墙头栽了下去。
槐蜜惊叫,直扑了过去,穿过墙头,却小五无意间撞开了什么隐秘通道,骨碌碌直往下掉。槐蜜不及思考,便跟着飘了下去。她见小五顺着狭长湿滑的通道一路滚,心里着急,飘到小五身下,却见他穿过她身继续往下滚。

五 齐王地宫
随着“咚”一声,小五终于落到了实地上。槐蜜吓得眼泪都掉出来了,这少年居然一声未吭,爬起来就拔掉了肩膀上的断箭,笑嘻嘻地对她说,“这真是从来也没体验过的。我这受一毒箭没去掉多少血,滚下来倒掉了不少血。这下又要吃解毒清,又要吃补血丹了。”
槐蜜惊呆了,从不曾见人全然不把疼痛当一回事的,即便连一分隐忍的表情也没有,“石相公,你受伤这么重,真的无事吗?”
“没事没事。不过槐蜜你要是有药就好了,我就不用掏银子买补给了。”
“我,我没有。”槐蜜觉得自己无用,小五替自己觅得仇人,自己却一点忙都帮不上,于是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幸好,我带足了药物的。别操心别操心。”少年又是豪迈地挥一挥手。
她看了看小五周身上下,一身短打,腰间未系荷包,什么行囊也没有背,如何能带得药物。她越想越心焦,眼泪怎么也停不住。
小五却是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瓷瓶,哗啦啦各倒出来几颗乌漆墨黑的丸子,随手就塞进了嘴里,嚼也未嚼,就吞咽了下去。槐蜜看得目瞪口呆,眼泪也止住了,徒留泪珠挂于眼角。
“哎呀,感觉真好,分分钟恢复满血状态!”看着小五夸张地大呼小叫,伸手伸脚,槐蜜忍不住噗嗤笑了。
“好啦,走吧走吧,咱们既进了这地道,就去探探前方,查查东县的秘密。槐蜜,你跟我身后。”
“石相公,别人看不见槐蜜,槐蜜可替相公探路。”
“不行不行,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叫弱女子走在前头抵挡风险?有我一个能看见的,指不准还有别人妖妖道道地能看见,万一打你个魂飞魄散呢?”
槐蜜心中感动,默默地飘在这个走路大喇喇完全不似在别人家密道里探路的少年身后。少年虽穿着奇特,言行举止都怪异得很,却是坦坦荡荡,叫槐蜜在感激他帮自己寻探仇人之外,渐渐心生赞赏。
阴暗的地道渐行渐开阔,两侧石壁十步插一火把,灼灼生辉。然后少年就懵懵懂懂地闯进了一个巨大的暗室之中,那暗室的穹顶十分之高,最高处镶嵌了数颗夜明珠,周围石壁插着火把,把个暗室弄得极其亮堂。闯入的少年如此明显,以至于那其中的密密麻麻站立的人群无法忽视他。那群人都身着戎服,手执长枪,神情肃穆冰冷,直勾勾地盯住少年。
“哎妈呀,军队!搞什么啊!这个打不过啊!”小五呜呼哀哉,转身便要跑回密道。
“石相公不可,那是死路!”
一霎的迟疑,小五被团团围住。那群士兵一言不发,举起长枪便杀了上来。
这注定是一场苦战,即便小五武艺高强,时不时跳跃到半空中来一招一剑横扫四空,光彩四溢,槐蜜都还是看见刀剑刺到他身上,而他不停地往嘴巴里塞那些奇怪的药丸。
槐蜜心揪得紧紧的,在士兵群中飘来飘去,可是却束手无策。
“槐蜜呀啊啊,快替我找找生路。”小五哇啦哇啦地大喊。
槐蜜这才想起来,在暗室四周围寻找出口。可是暗室有门洞四个,除去来时那个,槐蜜一时竟不知道哪个是对的,又不敢离开去探路。
她回身飘回小五身边,要请他再支撑一会的时候,发现战局已有变化,有个人站在了小五的背面,替他护住了身后。两人配合默契,一时打开了破口。
“少侠请往这边走!”那是一个长相俊朗身着铠甲和高等戎服的军官,带着小五突破了士兵群,直直冲往某个通道。槐蜜也急急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距离后,那个军官突然身体一软,小五连忙扶着他,才发现他受伤严重。
“少侠,这里不安全,继续走!”
槐蜜跟在身后弯弯绕绕地飘,才发现这个地道十分复杂,各种分岔路口,间杂大大小小的密室,她甚至不敢随意穿越墙壁去窥探这迷宫的秘密,害怕一回身便找不到小五。
就这样在小五的搀扶下,军官带着他们回到了地面,间或遇到的零星士兵小队,小五都非常快速地使出华丽的剑法解决了他们。
他们来到了东县郊外一处小森林。
“少侠,我受伤甚重,命已无多,有件事要拜托于你。”
槐蜜心下有疑问,小五丹药灵验,可救死扶伤,为何不给军官服用,可她问不出口。毕竟那也是小五的救命药,可能所剩无几。
“你说!我办!”小五拍拍胸膛,一口应承。槐蜜心想,他问也不问是何事,便一口应承,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缺心眼啊。
“此地东县,边陲之地,临近东海,系当今圣上划分给其胞弟齐王的众多封地之一,产出税赋都归齐王。可齐王有反心,竟用此地屯兵。明面上看此地丰饶富庶,民风淳朴,实际上所谓平民,尽是反贼所扮,故作平常人生活。县令是旧年齐王麾下将军王奉,在地下修建巨大的地宫,藏匿军队数万人。据我推测,齐王绝不仅东县一个封地如此布置。更可惧的是,齐王居然与东瀛倭寇勾结,在东县临海处私自修建码头,接入倭寇经由此地再藏匿它处。少侠,请替我将此信息带入京城告知圣上。这有一封信,信上已详细说明此事,请一定替我带给圣上。”军官说完,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少年。
小五咂舌,“我就知道肯定是天大的秘密。放心,这事我给你办好了,办得妥妥的。”
见少年打了包票,军官放下心,咽了气。
“槐蜜,走,我带你上京城。”小五不知从哪又招呼出了他的坐骑,翻身上马。
槐蜜还在震惊军官居然就咽了气,见小五毫不在意,也无意替军官敛尸,心中有疑却仍问不出口,但见小五又揽下了替军官送信这档子事,真不知该评判小五是侠义心肠,还是冷血薄情。
也不知是如何的父母才能养出这样奇特的少年,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矛盾的人的合体。
她抬起头,仰望马上的小五,忧伤地说,“石相公,槐蜜离不了这东县。”
“嘎,为啥?你不是能到处飘么?”小五一时诧异。
“槐蜜试过了,无论如何都出不了东县的地界。石相公自去送信吧,槐蜜在此等相公归来。”槐蜜也很想跟着小五一道走,但她就像是地缚灵,被什么绑住在了东县。
“那好吧,那我走了。回见啊!”小五挥挥手,驾着马就走了。
“相公此去,一路珍重!”槐蜜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腾起浓浓的不舍与牵挂。
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六 等待
除去观察县令一家的动向,槐蜜仍旧天天坐着发呆,但是不再是坐在随意一栋楼的屋顶,而是坐在县城城门的顶上。
她在等着少年以及他那匹平平无奇的黑马。
王县令及王少松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动向,好似那个闯入地宫的少年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
官兵伪作的平常人日复一日地在大街小巷叫卖着,捕快日复一日地巡街,王县令日复一日地审着鸡毛蒜皮的案件,王少松日复一日地沉迷在娇妻美妾中。
槐蜜也想到地宫一探究竟,把路摸熟了对小五或许也有好处。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天地宫的入口,只得作罢。
一日日等罢,少年都没有出现。
坐在城门顶上,槐蜜漫无边际地回忆着自少年出现的一点一滴,奇怪的用词造句,豪爽不做作的笑容,不拘小节的举止,武艺高强身怀奇药,侠义心肠却无丝毫柔情。
槐蜜再也不曾见过那么奇怪的人,却让她渐渐心仪。
然后她沮丧地发现,仅初见时,少年正面地打量过她,之后的相处,少年再无给过一个正眼。自己,除了身怀深仇大恨得了少年关注,便一如那些路人一般,于少年而言似沧海中的一粟,毫不起眼。
即便她的关注力都在他身上,也不能换回他一个注视。
一日日的等待,叫槐蜜的心渐渐沉落。
东县仍旧维系表面的热闹一如普通小县城,槐蜜慢慢觉得那几日发生的事,不过是沉柯一梦。甚至连家亡,或许都只是梦里的一个插曲,只为了让小五有一个理由可以出现。一待长长的梦醒,自己或许还是那个花间扑蝶的无忧小姐。
但是,家亡或许已不再清晰,可是小五的出现,实实在在是发生了的,如一幕幕画面刻在脑中,怎么会是梦。
或许是小五那大咧咧的性格又承揽了一大堆的事正在去京城的路上一项项地完成呢。
或许是王县令派人阻拦,小五负伤误了行程。
不会的,槐蜜真想打自己一嘴巴,想的都什么不吉利的事。
可是,不论是如何,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这人世间的事与人,其实于自己,也都再无相关了才是啊。何必如此关切。话虽如此,可是槐蜜心里,还是只想伴着小五,看他爽朗大笑。
槐蜜看着日出日落,日复一日。

七 平反贼
这日,马蹄声阵阵传来,槐蜜望穿秋水,终于盼得一丝变化,一支军队兵临城下。旗帜张扬,簌簌作响,千军万马,气势雄浑,正是当今圣上的直系军队。
军队上方,一只黑雕低空盘旋,身上骑了一个人,槐蜜瞪大了眼睛仔细望去,认出正是小五时,泪水盈盈湿了眼眶。
槐蜜飞起身子,急急地想要飘过去小五那边,临到小五身边了,反而情怯,放慢了速度,“石相公。”
小五回头看见她,笑着大声招呼,“哈,槐蜜,圣上派了好多支军队到齐王各封地捉拿反贼。幸亏我信送得及时诶,他一下子就把齐王抓了起来。这有你一份功劳的。”
槐蜜心里虽思念小五,也想问问究竟为何耽误了那么多时日,可是看见了他,又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但小五这副开心的样子,是为完成重托,还是为旧友重逢?槐蜜一心希望是为旧友重逢。
“嘿,你们都过来看看,这是槐蜜。”小五忽的回身招呼。
然后飞过来好几只各式各样载着人的飞禽,居然还有古书上描绘的凤凰,槐蜜心下咂舌。那些人骑着飞禽,将飘在半空的槐蜜团团围住。
“石相公的朋友们吗?”槐蜜对着众人行了行礼,心想小五的朋友如他一般各个不凡,居然也能看见自己。
“这些都是我的队友。”小五刚说完这句,忽听得战鼓响起,原是军队驻扎好了,敲响了战鼓。将士们开始了攻城,那些人驾着飞禽也过去帮忙了。
小五看了看,回身对槐蜜伸出手,“来,我拉着你过去不?”
槐蜜微微睁大了眼睛,咬着唇,下意识地将手伸了过去。
带着一份希冀地盯着自己的手,然后看见自己的手,从小五的手上穿了过去。
“诶?我还以为可以呢。昨天做小孩走失任务时,都可以牵那小孩的手呢。”小五挠挠头,一脸困惑地驾着黑鹰飞走了。
留下槐蜜一人在原地,如遭雷击,她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一人一鬼,两个人永远也不可能有希望的,自己又在期望些什么。
两日后,军队攻陷了东县,火烧了地宫,拿下了王县令一家。
军队要押解一众俘虏进京,小五和朋友们都要跟着去,槐蜜一路一直送行。直到东县地界,一堵看不见的墙,让槐蜜无法穿透,无论上天还是入地,槐蜜都过不去那堵墙。
槐蜜的心微疼,她知道小五此去很难再返。
她很想跟着小五,就这样跟着他。
泪潸潸不住流,秋叶飒飒声都好似她内心无法倾诉的哭泣声。
“槐蜜,我们走啦。以后有任务再过来看你啊。”小五挥挥手,翻身上了黑鹰。
许多话,槐蜜都想说出口,然而最终吐出唇瓣的,只得俩字,“珍重”。
黑鹰扑腾着翅膀就这样载着小五消失在天际。

八 小五封城
“艾玛,小石头你被封城啦?”
“哈哈哈,对啊对啊。我可是咱们这个服务区,头一个封城的!哈哈哈,在整个游戏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吧!有了城,就可以做城主,然后你们可以进来驻扎基地啊开店啊,我就各种收税啊,赚个盆满钵满!哈哈哈哈!”
“小石头你真的运气太好了!我也驾着马在各个街巷到处乱穿,都没遇到那个狐仙NPC。”
“这就是人品啊人品!”
“诶,这个狐仙NPC还行,我看你截屏,也就一段动画。但是我看那个女鬼NPC画得很美啊,而且人物设定也很温柔很古典,以后她的功能是什么啊?难道是一直在那个荒废的古镇发呆吗?”
“槐蜜画得太美了,特别是那双眼睛,脉脉含情,眼神娇羞又带关切,好似有无数的话想要与我倾诉。如果现实中,有一个妹子这么看着我,我可能心会抖三抖,然后彻底沦陷。”
“呃,那么夸张啊。”
“真的,有那么夸张!你以后去和她接触试试。我是听说槐蜜后面的功能,就是帮她完成一些小任务,然后就能提升关系值,关系值达到一定高度了,就能得到一定的好处。至于啥好处,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和槐蜜的关系值已经顶格,我又是发现东县新地图的人,所以我得不了那些好处了。”
“嗯嗯,我们哥几个改天去试试。”
“对啊。改天去。今天先把我这个石头城运营起来哈哈哈!咱服务区头一个可以自主开发的城市啊哈哈哈!”

九 槐蜜的恋
槐蜜不再坐在城门上,她总是坐在与小五初遇的那处屋顶上,看着当今圣上新迁来的居民,充满生气和活力地在吆喝呐喊地做生意。人来人往,生活富足安乐。
这些人看不见她。
但是经常有一些和小五一样打扮奇怪,骑着各种稀奇野兽的坐骑,来与她聊天。
她明明每天闲着坐在屋顶上,什么事也不在意,甚至没有思考,却能随口指出哪家哪户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需要别人帮忙,然后那些奇怪的人就屁颠屁颠地去帮忙了。
日子,很有些无聊,却也不像以前那样一成不变。
这是小五带来的改变。
槐蜜有时候望着天空,心想小五会不会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大喇喇地跟她打招呼,一屁股坐在她身旁。
只要他出现,她都在这里。
如果他不出现,她就在原地等他。
没有结果也不要紧,只想听听他爽朗的笑声。
可她不明白。
流水,于落花,不过是一趟旅行的陪伴者。
落花或扎地生根,或湮灭尘土,都与流水,再无相干。
她,于他,连一粒尘土都不是。
完成了任务的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END)
网友评论
在青春期时看过的那些古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