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卷四·四八】
恽南田少时受知王太仓相国。有监司某延之作画,不即赴;乃迫致苏州,拘官厅所,明旦将辱之。南田以急足至娄水乞援,时已二更,相国急命呼舟;将出,复击案曰:“马最速,舟不如。”遽跨马,命仆以竹竿挑灯缚背上,行九十里,抵郡城,尚未五鼓也。守门者知为相国,遽启门,直诣监司署,问南田所在,携之以归。监司随诣太仓谢过,乃释。南田画《拙修堂宴集图》,题诗云:“花残江国滞征缨,绿浦红潮柳岸平。芳草有心抽夜雨,东风无力转春晴。艰难抱子还乡国,落拓浮家仗友生。只为踌躇千里别,归期临发又重更。”
恽南田,(1633年—1690年),即恽寿平,原名格,字寿平,后以字行,改字正叔,号南田,别号云溪外史,晚居城东,号东园草衣,后迁居白云渡,号白云外史,明末清初著名书画家,常州画派的开山祖师,后来成为清六家之一。
王掞(shàn),(1645年—1728年),字藻儒,一作藻如,号颛庵、西田主人。江南太仓(今属江苏)人,明代首辅王锡爵曾孙。康熙九年进士,授编修,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康熙六十年,请重立胤礽为太子忤旨,应谪戍,以年老由子代行,寻致仕。有《西田集》。
监司,有监察州县之权的地方长官简称。清代布政使、按察使及各道道员皆有督察所属府、州、县之权,通称监司。
急足,意思是指急行送信的人。宋·范仲淹《与中舍书》:“某拜闻中舍三哥,急足还领书,承尊候已安,只是少力。”
娄水,即太仓浏河。代之太仓。
明·恽南田《王颛庵太史拙修堂宴集分韵时移家还里将有远游留别娄中诸君子》:花残江馆滞征缨,绿浦红潮柳岸平。芳草有心抽夜雨,东风无力转春晴。艰难草子还乡国,落拓浮家仗友生。只为踌躇千里别,归期临发又重更。
【闲言碎语】
恽南田,对中国画艺术略有了解的人,基本上都能说出他的名字。其最著名之处就是开创了没骨花卉画的独特画风,是常州画派的开山祖师。恽南田的创作态度严谨,认为“惟能极似,才能传神。”“每画一花,必折是花插之瓶中,极力描摹,必得其生香活色而后已”。画作笔法透逸,设色明净,格调清雅。对明末清初的花卉画有“起衰之功”,被尊为“写生正派”,影响波及大江南北。
恽南田的艺术成就世人知之颇多,而其传奇经历则知之颇少了。他出身武进世家望族。十五岁时,跟随父亲恽日初在福建福州、建宁等地参加武装反清活动。建宁抗战中,恽南田被俘,二哥失踪,父亲由于外出求援而幸免于难,从此多年离散。恽南田被俘后,成为官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成为当时清军将领闽浙总督陈锦的养子。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当时总督夫人想打造一些首饰,但请了一些画师画的首饰图样,夫人都不满意。有人推荐了恽南田。总督夫人见他“丰神俊朗、进退从容”,人品出众,自己又恰好无子,一直想收养一个孩子,于是“喜出望外,遂蓄子”。这样,恽南田从一个战俘营的囚犯,一下成为总督公子。恽南田20岁时,陈锦被家丁刺死。陈夫人带他到杭州灵隐寺给陈锦做法事超度亡灵,恰巧恽南田在众僧中发现了父亲恽日初。当时他很想上前相认,但碍于养母和众多家将兵丁在场,于是过后暗中与父亲见面,然后请主持具德和尚出面,骗陈夫人说:“我看你这个儿子寿命不长,要想保住他的性命,只有让他出家从佛。”老夫人哭着不肯,但恽南田表示自己不愿享受荣华富贵,愿意出家。陈夫人无奈,只好把他留在寺中离去。这样恽南田巧妙地和父亲相聚,后与父亲一起回到老家。回乡后,以卖画为生,赡养老父,教化乡里。
太仓,因春秋时期吴王于此设立粮仓,故而得名,素有“锦绣江南金太仓”的美誉。而太仓王氏则是江南王姓第一望族。《诗话》称“恽南田少时受知王太仓相国”,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恽南田回乡后精研画艺,与时称“画圣”的同乡王翚(huī)结交为兄弟。而王翚则是师从王时敏(太仓王家第一位相国王锡爵之孙),故恽南田与太仓王家得以结识,并为王家赏识。所谓相国,在明清时期,是内阁大学士的尊称。恽南田在世期间,王家担任大学士职务的只有王锡爵曾孙王掞(shàn)。而王掞的年龄比恽南田小12岁,说恽南田“少时受知”于王掞似乎不妥,但二人年轻时就相识成为朋友则一定不是妄言。
太仓王家是江南王氏第一望族,号称“父子榜眼”,“祖孙宰相”。从王锡爵开始,家族人才辈出,声名显赫。
曾祖王锡爵,明嘉靖四十一年,会试第一,廷试第二,榜眼及第。王锡爵入第登朝后,历任翰林院编修、礼部右侍郎等。张居正去世后, 任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万历二十一年,王锡爵晋首辅,特加少傅兼太子太傅。
王锡爵之子王衡,万历十六年(1588年)顺天乡试中举。因当时首辅申时行的女婿也同时中举。言官指有作弊。虽然王衡在随后的复试中取得第一获准参与会试,但言官仍不依不饶,王衡遂在父亲执政期间没再参加考试。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王锡爵致仕后,王衡重进科场。学霸终究是学霸,终以一甲第二名(榜眼)及第,授任翰林院编修。后辞官归隐。人称“父子榜眼”。
王锡爵的孙子王时敏,一代大画家,开创娄东画派,是享誉海内外的“四王画”的领衔人物。官至明太常寺少卿。明清鼎革后,家居不出,奖掖后进。少时师从董其昌,得其真传。暮年益臻神化。爱才若渴,四方工画者踵接于门,得其指授,无不知名于时,为一代画苑领袖。
王锡爵的曾孙王掞,康熙九年进士,授编修,累迁侍读学士。康熙三十年,超擢内阁学士。四十三年,擢刑部尚书。康熙五十一年,授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因此王家又有“祖孙宰相” 美誉。
人一当官,就容易变得风雅。这大概是个规律。而吟诗作赋,书法绘画,不是三天两日就可以学会。于是,收藏字画成为附庸风雅的首选。这一点,自古已然,于今尤烈。当年逼着已经颇有名声的恽南田去画画的官员,级别估计不低,至少是省级官员,而衙署在苏州的省级官员就是江苏布政使。袁枚不便直说,只是用范围比较广泛的“监司”代之。看来,袁枚也是怕得罪人的,毕竟,触类旁“痛”的事情常见。袁枚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在专制社会的官员眼里,艺术家的地位与艺妓倡优区别不大。一旦不能满足其要求,便一索子绑来衙署,以权势逼你就范。艺术家在这样的环境里讨生活,有个靠山是必须的。所以,书上说有多少艺术家傲骨铮铮,绝不趋炎附势,基本上都是后人的涂抹装饰,我是不大相信的。第一,若以艺术求生者,官府、商家是最大的买家,为稻米计,不能得罪。第二,若自傲于官府,一般的小官小吏也就罢了,真得罪了大官,拟个罪名把你枷了,作品封禁,便人身、艺术一并毁灭。这样的结局,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大名鼎鼎的齐白石,不也是谁在台上就给谁献画祝寿吗?古今的例子太多,不能一一列举。我也怕得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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