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芬

      我有哥哥、弟弟和妹妹，唯独没有姐姐。每当看到伙伴们有姐姐相伴，有姐姐照应，心生许多羡慕；听到朋友们谈起姐姐的种种好，我更是向往能有一个姐姐。

      后来，雪芬姐，走进我的心田，成了我的姐姐。

      那是我刚当老师的第一年，21岁，初出校门，满怀着对教育的热爱，活力四射。担任一群生机勃勃的五年级学生的班主任。

      我在各个方面都竭力而为，充满了对工作的热情和希望。在学习上，孩子们很配合，积极主动；在各项竞赛中，孩子们也拼尽全力，几乎能次次夺冠。即便现在，已经当了近30年班主任的我，每每想起我的这第一届孩子，心里也总是满溢着快乐和自豪。

      在这群孩子里，有一个短发、高个子的学生，她黑黑的脸上，闪着黑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翘起的睫毛格外浓密，脸上，总是带着俏皮灿烂的微笑。课堂上，她常常微笑着听课，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机灵和调皮。课间，她撒开那双修长的腿，在操场上，在阳光下，欢快地奔跑，发出清脆的笑声。那头黑亮的短发，随着她的跑动起伏，闪耀着黑绸缎般的光泽。好一个帅气阳光的男孩子。

      呵呵，两天后，我才知道她原来是个女孩子。再看她的名字，一个充满柔情的名字——李珊。

      她立即引起了我的好奇，多么清新别致的名字，多么个性鲜明的举止。渐渐地，我更发现了她的独特。比如，她从来不穿裙子，不是一身运动装，就是牛仔裤和T恤衫；当男孩子们在体育课上踢足球时，守门员呢，却是她。看她守门时，跑动积极，腾挪灵活，阻拦及时，潇洒自信，令对方难以进球，活脱脱一个骁勇的假小子。她也因此练就了一身本领，跑、跳、投、掷，样样拿手，是运动会上几乎样样都可夺金的选手。我多次好奇，如此个性鲜明的她，出自一个怎样的家庭呢？

      不久，校长带着一名记者来找我。好奇与诧异的交流之后，我才知道，暑假里，李珊在父母的引导下，给边疆贫困地区的孩子们捐出了自己积攒了好久的压岁钱以及一些书籍。现在，报社要来给她拍照，并采访她和她的班主任---我。不久，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我和李珊的合影，读着报纸上记者真实的报道，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图景，这图景中有一个美丽善良、热爱生活的母亲；一个高大开朗、热爱运动的父亲……一种强烈的愿望油然而生：我要去家访，见见李珊的父母。

      不久，李珊生病发烧请了假。她家，就在学校附近。下午放学，我就带着一群学生到了她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李珊的妈妈，她也就是我所说的雪芬姐。而这第一次的见面，在我心中留下了难以淡忘的记忆，成为挥之不去的美好。

      令我吃惊的是：她的双腿无法下地走路，只能长年累月坐在轮椅上。她灵活地操纵着轮椅，热情地拿出水果和瓜子招待这一大群孩子们。她那银铃般爽朗的笑声感染着每一个人，简朴的家里，始终充溢着温馨欢乐的气氛。我从她的笑容里，找不出一丝的哀愁，那发自心底的笑涤荡着我的心。她衣着朴素，但那双神采奕奕的大眼睛明亮着我的心；蛾眉淡扫，脸腮微红，淡淡的口红，灿烂的微笑，一种透彻心灵的美丽直入心扉。她对生活的热爱，淡然的心态，坦然面对现实的态度，也都写在了这张洋溢着幸福的脸上了。那是我所见到的最美丽的脸庞。在我那豁然开朗的心境里，珍存了这一美好的场景。相由心生，由这张脸所折射出来的诸多内涵，一直成为我人生路上的导师。

      那个冬天，第一次飘起雪花时，我与孩子们在操场上尽情开仗。恣意的雪球，在天空划出许多美丽的弧线后，调皮地钻入孩子们的脖子里，也钻进我的头发里。在一片银装素裹中，我和孩子们一起舞动着生命之歌，在我们共同营造的灵动的诗意的纯真世界里，真实的温度交织着澎湃的激情，那种美好，温情了洁白的世界。

      下班后，我在我的单身宿舍迎来了夜晚的降临。一阵阵的寒气袭来，没有暖气、没有空调的房间愈发冰冷，我在寒冷中昏昏入睡，不知何时，头针扎般地痛，紧紧裹着的被子也变得格外冰凉。我病倒了，整晚高烧不退。

      第二天，当我挣扎着站在讲台上时，敏感的李珊问我是不是被冻病了。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她，原来也是个细心人呀。丝丝温暖涌入心田，我知道，她是和我贴心的。因为在乎，所以关心。

      三天后的周日，空气中依然弥漫着雪后清冷的气息，我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李珊站在门口,举着一个袋子,笑着说:“胡老师，我妈给您织的，她让我问问您还发烧吗？”袋子里，一团亮丽的玫红直入眼帘。打开来，啊，一件漂亮的羊毛衫，厚实的针线，漂亮的图案，这一针一线的交织，是需要多少时间和精力呀。而她，行动不便，要上班，要照顾孩子，却还惦记着我……我的脑海中再次涌现出那天我家访的情景：简朴的摆设、温暖的气氛、灿烂的笑容、温馨的亲情……天气寒冷，而我心中，却是满满的温暖。泪水，夺眶而出。

      过了几天，在匆匆下班的人流中，我又看到了她明媚的笑脸，她坐在轮椅上，一个个子高挑、浓眉大眼、皮肤有点黑的男子推着她，他们两人说说笑笑，很默契的样子。她依然是明眸皓齿，朴素的衣着，也压抑不住她内心的光彩。我迎上去打招呼，才知道，那个男子就是李珊的爸爸---李大哥。我终于明白，李珊为什么那么阳光灿烂，原来，父母的恩爱是对孩子最好的家教，这胜于一切说教。他们两人，都只是普通的工人，收入微薄，生活节俭，却从未表现出对生活的幽怨，总是乐观快乐地面对生活。那明媚的笑容，是对孩子最好的引导；它，远胜于千言万语的说教。

      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必然是要从她的容颜表情中显示出来的。生活，就是一面镜子，你对它笑，它也对你笑；你对它哭，它也对你哭。父母自身的言行举止，自然是孩子无形的榜样。

      一年后，当李珊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重点初中时，我收到了她全家的邀请，说孩子毕业了，想请我到家里吃顿便饭，以示谢意。我知道这是发自他们内心的想法，但想到她行动不便，就再三推辞，实在推辞不掉，我就应约而至了。我惊叹于李大哥的娴熟的厨艺，而雪芬姐则坐在轮椅上，麻利地打帮手。他们创造了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

      这顿饭，不仅仅是一顿饭，也是一顿精神大餐，这里面包含了许多珍贵的东西，比如：爱情、亲情、乐观、包容。这次接触，让我进一步了解了他们夫妻俩。

      原来，雪芬姐小时候因病导致无法行走，只好终身以轮椅为伴，但她的开朗、乐观、自立自强，让她自然拥有更多的内涵和特别的美。李大哥背井离乡来到洛阳工作，与她相遇并真心相爱，组建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李大哥纯朴善良,主动承担了许多家务。尤其是李珊降生后，李大哥更忙了，他虽然不会说出什么有关爱情和责任的高深理论，没有什么关于教育孩子的豪言壮语，但他以自己每天的行动践行着朴实的道理-----身教胜于一切夸夸其谈的言论。

      他每天忙工作、忙家庭、照料出行不便的妻子，接送她上下班。忠厚勤劳的他营造着自己幸福的家园。雪芬姐，是幸福的，她的脸上总是闪着光彩，这不关乎金钱和地位。婚姻的幸福，才是一个女人极致的追求。雪芬姐是幸运的，她遇到了一位忠诚善良的丈夫，呵护她、陪伴她，让她的脸上永远带着惬意的微笑。她因而总是熠熠生辉，这一切，皆源于爱的力量。

      二年后，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单位分给我一套五十平的一室一厅的旧房子。我兴高采烈地利用下班之余的点滴时间装扮她，像对待一个美丽的公主。一天下午下班后，我回去时，刷门漆的师傅还在忙乎，我一进门，眼前豁然一亮，那满是油渍的厨房墙壁光洁如新，卫生间也焕然一新。呵呵，谁的杰作？干活的工匠说，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来干的。这个“田螺男子”会是谁呢？感激之余，我心中满是疑惑。

      直到有一天，我又路遇了雪芬姐，她问起我分的房子。我才知道是他们打听到我分到了房子，她就让李大哥去看看，想帮忙干点什么。雪芬姐行动不便，李大哥就利用我上班的时间帮我打扫。

      当我一再致谢李大哥时，他说：“我没有别的本事，只能帮你打扫卫生啦。”泪水突地涌满眼睛，一种透彻心扉的感动涌遍全身。我情不自禁叫了声姐姐、大哥。从此，我的心里就有了这样一位姐姐。

      那时，李珊早已到别的学校上了中学，雪芬姐和李大哥也只是我曾经的家长朋友，我们之间不存在讨好与伪善，去伪存真，删繁就简，简单的善行正验证了我们之间情谊的纯真。

      之后我调到了市中心一所学校，离原来的学校很远很远。到了新学校，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一向把干好工作作为立身之本的我，又一次全身心投入工作中，以至于好久都没有与雪芬姐联系。快过年了，我收到了一个大大的包裹，是雪芬姐寄来了。是她给我的双胞胎儿子织的毛衣，漂亮精致。更让我惊喜的是：这对毛衣的前襟上各绣了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狗，把两件毛衣并排放在一起，竟然是一对温情对视的小狗狗。这独具匠心的细节包涵了多少心思呀。这用爱编织而成的毛衣弥足珍贵。

      而我，总是以工作忙而没有时间，孩子小而没有功夫等种种理由原谅自己的疏忽；也总是以冠冕堂皇的借口“虽然没有问候，但心中永存情谊。”来宽恕自己。但，雪芬姐，她从来都毫无理由地惦记着我，挂念着我的一对双胞胎儿子。这在当今浮华世界中更显珍贵。历经世事之后，时间能证明许多，时间也是最好的老师，若是时间也改变不了的，那大多是永恒难忘的。时间还能淡化许多事情，若是连时间也淡然不了的，那一定是弥足珍贵的了。

      李珊大学毕业后，在西安成了家，也有了自己的宝宝。雪芬姐和大哥就去西安帮忙。这期间，有三年时间，我都没能见到他们。前几天，雪芬姐回来了，我们就又见面了。一见面，我们都情不自禁紧紧拥抱在一起。

      竟然比之前看起来更年轻，爽朗的笑声依然银铃般清脆。多少年过去了，雪芬姐家里依然简朴，也依然温馨，虽然一直住在一楼，光线不怎么好，但我总觉得每一间屋子里，都洒满了阳光。相见的舒畅，倾心交谈的欢愉，这样的氛围令一切格外美好。

      相逢，让我们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读懂彼此的内涵；生命，以飞翔的状态，丰盈成舒服的坦然；相见，是彼此的舒展和放松，是无比幸福的快乐……

      弹指一挥间，一下午的时间悄然飞逝。交谈后，我更敬佩雪芬姐的乐观坚强。原来，前年，雪芬姐患了绝症，她顽强地与病魔搏斗，做了一次大手术，经历了一场劫后重生。这期间，同病房的姐妹相继去世，她在一次次生死别离中感慨生命的脆弱。

      生命是美丽的，也是坚韧的。

      这场大病，更升华了她的豁达和幸福感。经历了生死搏击，她更是感恩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呀，人生到了一个阶段，生活就开始给你做减法，让你更认清现实是什么。当灵魂升起，看着疲于奔波的自己，成为自己生活的旁观者，你才会找到自己的节奏。返璞归真，健康地活着本身就是莫大的幸福，而这一切在大病一场，生命重现时，才有了这如此刻骨铭心的体验。

      阔别三年，我们倾心惬意地说笑，感慨五味杂陈人生，感恩相遇相知，庆幸人之旅途，有挚友相伴，风雨彩虹间。

      依依告别时，华灯初上，行走在记忆中的小路上，周围的一切都在变。我原来的学校，也在这多变的时代展露新颜。但无论这世界如何变化，唯有爱和信任不可辜负。

      茫茫人海，感恩生命中能遇到雪芬姐。她，是我心中永远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