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朝阳向前走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做梦也没想到，我的人生会在那个寒冷的夜晚发生转折。是那种直线转折，没有反应的时间，也没有舒缓的余地。

老公突然就倒下了。前一秒还争吵，下一秒就不能交流了。那些焦虑和恐惧的夜晚，每天在寒风中穿过那条长长的小路，从医院餐厅到927病房，是我最无助也是最恐惧的时候。

面对老公，我不敢哭也不能哭，可是那条幽长又黑暗的小路，像有魔法样，踏上去，眼泪就来了。坐在餐厅里，看那些熙来攘往的，或健康或生病的身影，眼泪又来了。怕人看见，就装作低头看东西的样子。不着急买饭，等一会儿，情绪平息了，觉得不会再哭出来，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换上笑脸，走到窗口，买好老公爱吃的饭菜，疾步走出餐厅。

一踏上那条狭长又幽暗的小路，眼泪就又来了，有时索性哭出声来，心里会好受点，当然是没人的时候，走到大厅门口时，赶快擦干泪，揉揉脸，这样表情会自然些。

二十天的诊疗很快结束了，好在有惊无险。当初医生说有可能脑霰，后果就是人没了，最好的结果也是严重伤残。好在我们积极配合医生，充分保障用药，积极有效护理，结果险情平安度过，病情快速稳定并转好。

接下来就是漫长无期的康复阶段。以前活蹦乱跳，言语自如，反应机敏的老公再也回不来了。每想到此，心里生疼，那种疼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没经历过的人是体会不到的。有时在病房里，看到老公呆滞的眼神，想说又说不出的迟钝，万箭穿心样，很难过时跑到病房外，任眼泪横流，情绪平复了，再进去。幸运的是，老公从来没发现，也因此他的情绪从未受到影响。

我们每天都用心地和病魔抗争着。老公因为脑组织大面积受损，所以有关语言和记忆力的功能基本全部丧失。也就是失听失算失语失写失忆。"太可怕了!"这是老公第一次从医院出院回家路上说的，因为大街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广告牌上的字，他一个也认不得了。

这个冬天也是最冷的冬天，老公因为情绪问题，死活不愿住院做康复。于是我决定陪他每天坐公交往返医院做治疗。等车是最遭罪的时候，加上国家大力治理污染，所以我们这里实行车辆限行，单号单日行，双号双日行。这也加大了公交的载客量，这阵政策风恰被我们赶上了。

那时早上要在七点前挤上公交，越往后越难挤，因为大家都要赶在八点前坐车上班，下午要五点前挤上。为此我们下午总是第一个进治疗室，连医生都说我们治疗真积极。我们只笑笑，其实我们是为了赶住挤上回家的公交车。

有时下雪，车更难等。记得有一次，赶上周末，有个病号说想早做完早点回家，我们便让他先做。

等我们做完已是下午五点多，鹅毛般的大雪扯天盖地的飞着，老公的头脑尚不清醒，听理解也不好，我说话他又听不懂，我们站在公交车站的小棚子下面等，而他非要站在马路上，时间长车不来，他就会跑到路中间去望向车来的方向。所以漫天飞雪落在他的头上、肩上，背上，也钻到他的脖子里，那个场景一直烙印在我心里。

他让我想到一个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泪眼朦胧中，老公在我眼前恍忽就成了那个圣诞夜里的小女孩，在漫天飞雪中，在寒风凛冽中，光着脚行走在雪片翻飞的天地间，眼见的生命的光在这寒风和飞雪中摇曳，不知是会更加光亮还是会瞬间熄灭。

那天等我们冻了很久以后，也没见有车过来，我们一边向车来的方向频频张望，一边搓手跺脚来取暖，其间有很多环卫工人在往地上撤盐，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见旁边堆的盐袋越来越少，可雪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盐撤到雪上，地面变黑了，可不过多久，变黑的路面就又重新覆盖了一层白雪。

最终我们还是拔打了朋友的电话，因为天越来越暗，雪越来越大，估计公交公司停止了派发跑近郊的公交车。

很快春节了。这让我俩很高兴，因为春天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且不说春暖花开，春光明媚，只想想雪莱的名句:冬天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就让人兴奋不已。寒冷的冬天过去了。我们生命的春天，健康的春天是不是也不远了。

春天真的很美好。我们的康复疗程也接近尾声了。三月的一天，老公说:"我不想去医院做康复了，我觉得在家我用来学习的时间会更充分些。"我说:"好吧。"确实，当时我们往返于医院路上需五六个小时，中午十一点半到下午两点半午休，用于治疗的仅上午半小时加下午半小时。于是，我办了出院手续。

我们的生活从此掀开了新篇章。我又开始上班了。寄放在奶奶家的小女儿也接回来了。老公也不用起早挤公交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从前了。不，可远不。老公不出门了，怕见人了。我又不在家。担心老公出现严重心理问题，于是我把所有空余出来的时间，全用来陪伴老公，陪老公认字，陪老公出门活动，陪老公说话，陪老公照相，陪老公爬山。那些日子艰难又快乐，辛苦又充实。

日升日落，晨昏交替，到今天止整半年，老公已能认两千多字，也可读简单的文章，以前最爱写的毛笔字也可以一天练五六张了，最近两天，又开始熟悉键盘，在电脑上打字了，也开始尝试和好朋友用微信互动聊天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也是老公生病整整半年的日子。我们照例五点半起床去外面活动，因为我们要爬的山在西边，所以返回时，艳阳高照,我心里暗暗说:迎着朝阳向前走，属于我们生命的春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