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supportLists] [endif]第十二章大二元旦
一九九七年的元旦前夕，方舟和郑南结伴回到汉南区。
“还记得阿菁吗，桑菁？”郑南忽然询问道。
“记得呀！”
“人家挺惦记你的。”郑南开始乱点着鸳鸯谱。
“你少来。”方舟本能地反驳道。
“这可是真的，一点没掺假，她真的很想请你过去‘叙叙旧’。”
方舟表示难以置信，仅仅只是一面之缘，又有多少旧情可叙呢？
“阿菁可真难得，心地实在，人也长得不错，”郑南赞叹着，方舟不由得想，难得这世上居然还会有让此公钦佩不已的人？岂非咄咄怪事！见方舟没有应腔，知道是还心存顾虑，郑南又说道，“喏，这是她写给我的信，你自己看着办吧。”
郑南果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笺：“读了两年大学我这还是头一次收到她的来信，你说是不是邪门。”
郑南掏出书信，先行扫描了一眼，仅只抽出其中一张，还只肯让方舟看个大略，方舟顺着他所指示的往下看去，信里如是写道：
……南哥，元旦将至，今年你们打算在哪儿度过。如果没有合适的
去处，家里的大门为你敞开着。还有你那位朋友，虽说只是匆匆一晤，
感觉着却仿佛一见如故。如果方便的话，欢迎他能一同前来。你知道，
我这儿一向很冷清的……
方舟还没看出个头绪，郑南却格外宝贝地收拾起信件。似乎不容自己迟疑不决了，方舟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郑南走，但内心深处却并不平静。
节前的街市热闹非凡，满目所见“庆祝元旦”的巨型字幅，大红灯笼高高悬挂，五色彩旗烈烈飘扬。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走走停停，川流不息的车辆。
“我们要带些什么礼物去？”方舟问道，这一路他都在琢磨着这件事。
“客气什么，又不是专程去会见你家院长叔叔！”郑南大大咧咧地说，仿佛他在做东道主人，路过菜市场，忽然改口道：“还是顺便捎带些大鱼大肉吧，也让我开开荤。”
涌进拥塞而嘈杂的人流，很快他们便被挤出一身的汗来，被蒸发成一株株苍白的棚栽作物。
须臾，菜肴已备置齐整，足可以置办一桌满汉全席。
走过大街穿小巷，一行人来到阿菁家。女孩正端坐在门口啃着书本，此时的光线或明或暗，也许只适合捧着书本沉浸于一种深深的遐思。扭头发现郑南他们，阿菁不禁喜出望外：“哎呀，南哥、方舟，你们都回来了。”
“喏，”郑南拎着从背后绕过来的沉甸甸的菜肴说，“快给我们加工加工。”
“瞧你，用着你破费吗？”阿菁嗔怪道。
“哪里，我请客，他付账。”郑南特意将方舟从幕后推向前台。
厨房在后厢，小而整洁。大家便分头忙碌起来，削削切切，洗洗理理；叮叮当当，乒乒乓乓，大锅小灶炒作起来。
方舟感觉着阿菁蛮像个掌勺的大师傅，煮炒蒸烧，样样都露一手。仅看着她动作已足以让人眼花缭乱了。
“你可真是行家里手。”方舟赞赏有加地说道。
“‘民以食为天’嘛，不会生活只会苦了自己。”她怡然自得地说道。
因为一切从头开始，所以等待的时间漫长了些。不过这种等待似乎也是一种情绪的酝酿过程。每个人的心情就像文火慢慢煎熬着的一锅汤火热而又平静地沸腾着。
“来吧，咱们‘煮酒论英雄’，”终于开饭了，女孩捧出一坛酒，里面居然浸泡着一条好吓人的毒蛇，酒色浑浊。方舟不免想起杯弓蛇影这样一则典故，如今见着了真正的蛇，心里更是忐忑不已。女孩向方舟解释说，“这是特酿，我亲手酿制的。这种蛇酒可以袪湿气，对你这种怯风体质的的人还是很适用的。”
“看来人家是特意为你泡制的呢？”郑南调侃道。
“哪里，你喝了一样很补的。”阿菁也对郑南说道。
“首先申明，我喝酒是不济事的，顶多一两。”还未开张郑南便准备缴械投降了。
“难怪你经常说喝‘两把靠杯酒’，原来是有这一出。”方舟逗趣他说。
“他的酒量特棒，七八两不成问题。”郑南顺势将方舟拱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见过？”
郑南也不分辨，只推说“你喝就是了，”又叮嘱阿菁，“帮我把这位老兄照顾好。”
见女孩也为自己满满的斟了一杯，方舟不免诧异：“阿菁，你不是不喝的吗？”
“你上次又没有邀请我，怎么喝呀！”阿菁却将方舟埋怨上了，看来这倒真成了方舟的不是。
“无酒不成席，老兄不至于怯场吧。”郑南拉开了劝酒的架势。听得出来，他把阿菁当作了一支伏兵。
阿菁这边已经将方舟的酒给匀上了。酒倒得正好，满满的，一滴不多，一滴不少。方舟略微呷了一口，进口很好，不知后劲如何。
“感觉怎么样？”阿菁关切地问。
“嗯，口感很好。”
“来，这第一杯酒，为我们相聚一堂，干。”阿菁端起酒和客人们一一碰杯，一口便将酒喝了下去。看得出来她的酒风甚劲，劝酒的工夫或许更不弱。
“真难喝，”郑南不由得一个劲地吐着舌头，“其实我还是蛮喝得酒的，就是肠胃受不了。”
“真是一句聪明的废话，”方舟不由一乐，“大概你的一两酒就可以装满这一坛子。”
“你到底能喝多少？”阿菁询问方舟。
“那也不一定。高兴时也喝斤把；不高兴时闻着都醉。”
“怎么会差别这么大？”她奇怪地问。
“其实还是喝酒的机会不多，酒性不知道深浅。反正有时可以撑破肚皮，有时却反胃。不像常喝的人，酒量是一定的。”
“这种酒蛮好喝的，咱们慢慢饮，能喝多少算多少。”阿菁宽慰着方舟。
“我听说你写了厚厚的一部诗集，”方舟试探性地恭维道。
“不过是信手涂鸦罢了。”阿菁回答说。
“其实你的诗歌功力还是蛮深厚的，独具一格。有一种很唯美的古典主义倾向，”方舟如是评价道，“郑南那里怎么没有全本呢？我还是很想拜读的哟！”
“他呀，是个诗盲。人家特地送给他都不要。”阿菁感慨地说。
“哎，你们说你们的，牵扯我干吗？”郑南谦让道。
阿菁于是尽兴地向方舟谈论起自己的诗歌创作及一些相关的背景，仿佛一旦打开话匣子便如荡漾的春水般再也无法抑制其潺潺奔流。女孩的介绍让方舟感触良多，毕竟方舟算是多半个诗歌爱好者，听了阿菁的这番悉心介绍也就成了小半个诗人。
两人如霍闪银线、河汉斯言的倾谈一度影响到了饮酒。
“喝酒就喝酒，谈什么诗不诗的，真没劲。”郑南干脆打断了他们的进一步交流。
“来，我们来划拳好吗？”女孩提议说。
“好啊，”方舟积极响应着，“我们来简单点的。”
“那就来‘老虎、棒子、虫子’。”女孩毫不示弱地说。
“满上，满上。”郑南再度将方舟的酒杯倒满。经过一番规则的探讨及修订，两人便针尖对麦芒般划开了。
起初方舟接连输了几盅，像这样的经历对他来说毕竟是第一次，他还是不敢太认真。最后总算输急了，才不得不“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专注地博弈着。
他们喝酒的进度很快，不一会，方舟的脸开始发烫了，感觉着喝到了兴头上。
阿菁也喝上了脸，双颊呈现出动人的红晕。她脱去外套，露出天蓝色的毛绒衣。绒衣绵绵紧密地贴在她身上，柔和而细致地勾勒出她丰满的身姿。
阿菁那双眼睛像会说话似的，闪烁着潋滟的秋波，热情地注视着方舟，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世界，同时也为了让方舟看清自己。
他们俩谈兴正浓，只是冷落了郑南。郑南却表现得出奇的平静，含着笑意望着他们，不时为他们呐喊助阵。“喂，加油啊，老大，你又喝下后了。”郑南时不时地撺掇着方舟，方舟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升级做了老大，只不知是不是他所谓的黑社会老大。
方舟一边摩挲着筷子，一边起劲地嚷嚷道：“再来，老虎，老虎——棒子。”
与此同时，阿菁也大声应和着：“老虎，老虎——老虎。”
最终阿菁抵挡不住方舟的“迎头痛击”，被罚了一杯。
子夜深沉，酒过三旬，菜热了又冷，冷了又热，循环往复。郑南接连打了几个呵欠，方舟与阿菁却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待会儿你帮我把阿菁送到学校宿舍里去。我实在太睏了。”郑南一撇嘴懒洋洋地说道。
走进夜幕里，大而亮的寒星熠熠地闪烁着，朔风迎面扑来，飘散着他们温暖的气息。满大街只剩下俩人绵长的身影，冷清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闻到各自的体味。
“郑南这一向过得可好？”阿菁关切地问道。
“得过且过呗，”方舟说，“能混到大学毕业也真够难为他的。”
“你知道南哥以前是怎样评价你的吗？”阿菁这时却问道。
方舟的心情不由得顿时紧张起来：“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
阿菁为之一乐，说道：“他以前常常会说你就是一个资产阶级少爷，总感觉着你和他是分别来自于两个不同阶级的人。”
“又不是在哪里搞文化大革命。”方舟欣然地笑了，脑海里却忽然想起陆璐对郑南的那句经典评价：“哎，他妈妈真不应该把他生下来的。”看来作为这个时代的一个多余人，郑南对于方舟的存在倒是不无芥蒂的。
“我感觉他比以前快活多了，说来真得好好谢谢你呢，”阿菁说道，“让我一直都很费解的是他怎么偏偏和你这样一个资产阶级少爷这么处得来。”
“那还不是因为本资产阶级少爷没有完全同他划清界限嘛。”方舟不无揶揄地说道。
“是啊，是啊！”女孩很诚恳地说道，“他曾亲口对我说他自己也就现在才活得像个人样。当然，那都是因为有你的倾力帮助。”
“你不也很关心他的吗？”方舟问道，心里却不免在想大约郑南的这许多肺腑之言是无从对自己说起的。
“我又能帮助他些什么？”女孩却回答说，“他可是从来都不会接受我的帮助的。”
方舟耸耸肩，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看来怎么还得倚仗你多帮衬他一把。”阿菁说。
“这没问题，只要帮得上。”方舟坦率地允诺着。
“不过，”阿菁像有所感悟似的说道，“近来我对他总有些放心不下。”
“那到底是为什么？”
“也说不上为什么，反正挺担心的，”阿菁说，“也许是他过得太顺当了吧。”
“大概你看惯了他过苦日子，”方舟打趣道，“看见他过得这么顺当反而有些接受不了。”
阿菁泯然一笑，说：“嗨，我也闹不清楚自己了，应该说像他现在这样也还是蛮不错的。”
从一种黑暗里走进另一种黑暗里，方舟跟随着阿菁摸索着走进她在学校的宿舍。只听“叭嗒”清脆的一声响，是电灯亮了。它是如此的光明，仿佛方舟的整颗心都被它照耀着了。
“你是个很不一般的女孩子。”方舟由衷地赞叹道。他其实是难得夸奖一个女孩子的，尤其像这样面对面。
“何以见得？”女孩竟十分顽皮地反问着方舟，倒似乎想刨根问底询问起其究竟来。
“你很有才气，性格也好，而且出奇地漂亮！”
女孩恬然地笑了，很在意地瞥了方舟一眼。
走出宿舍，女孩提出回送方舟一程。方舟很是激动地一再谢绝着，桑菁执意陪伴着方舟走进清泠的夜幕中。皓月当空，方舟的心情十分激动起来：“今天的月色真好。”
的确是很好的月光，晶莹似水，一直泻进方舟的心里。
“嗨，元旦快乐。”望着方舟，阿菁动情地说道。
“元旦快乐。”方舟回应道，这才意识到阿菁或许一直在等待着自己的这声祝福呢。
呵，又是新的一年开始了。方舟顿时感到一种全新的生命轨迹在心中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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