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supportLists] [endif]第十三章外出打工
元月中旬,魏征同学终于决定背井离乡外出打工去了。
那年夏天,魏征家的鱼池连续第三年泛池,当其他的养殖户匆匆忙忙地赶到鱼池边蹦上跳下试图避免更大的损失时,守在一旁的魏征却像霜打似的愣怔在了现场,不见任何动静。此刻,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这场灾难其实并不是祸不单行的,而是完全可以预期的和无法避免的事情。
但是在灾难降临的那一刻,他还是深为此而震惊。他知道再继续待在家里已经是没有任何前途的了,曾经无限风光的这个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万劫不复的绝境。
虽然魏征早就有了离家远走的计划。可是一来自己这一走年迈的父亲就没有可以指望的人了;二来,他也还没有最后死心。人往往是这样,每当要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总会有这样或那样无法割舍的因素羁绊着自己,不到最后死心塌地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就这样魏征在家里又多待了四个多月,从八月一直等到元月。他一直在等待着、犹豫着,总觉得自己有许多未了的事情要处理,未了的心愿要了结。一者他很担心家里沉重的债务,年迈的父亲靠什么才能还得清;一者,今后父母如何安度晚年。自己可以不管不顾一走了之,然而父母却是不行的。
与魏征的想法不同的是父亲还想再养鱼,老人并不甘心以失败结束自己曾经的辉煌,他还想放手一搏。魏征清醒地知道此刻的父亲就是一个赌徒,而使父亲走上这条末路的正是当地不合理的土政策。他想继续劝说父亲,但父亲却执意不肯听他的。
“没有几天就过年了,你就不能再多待些时日吗?”闻讯前来的方舟这样劝说魏征。
“这个年还怎么过啊?像这种日子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魏征无奈地说。
“你拍拍屁股就走,家里的老人会很伤心的。”
“父亲这代人算是完结了,”魏征直言不讳地说,“他们以前所以能成为万元户,引起轰动,那是因为农场当时不知道养鱼会这么赚钱,所以包干费定得低。等到后来包干费定得出奇的高时,农民一年辛苦到头不赔钱就算是万幸的了。”
“其实老人也有老人的苦衷。老人家这么多年的心血都耗在这养鱼上了,如果就这样撒手放弃,情何以堪。”
“是啊,要想让老一辈人懂得就此放弃是很困难的。其实这个账每个农民都算得很清楚,再说让父母一大把年纪还出外打工这也是不现实的,谁都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和现状。我也就只有选择逃避这唯一的出路了。”
“中国的农民就是这个样,虽然被制度限制得死死的,但还是会默默地忍受下去。”
“所以我下决心不再做农民。我一旦走出这个大门,如果混得不好的话,这一辈子都不会踏上家乡半步。”魏征无限感伤地说。
“你也不要这样负气嘛。”方舟劝慰他说。
“父亲是没辙了,我也管不好他老人家。老人嘛,无论如何这辈子也就这么的了,”魏征说道,他不敢设想父母的命运最终会有多么凄惨,并且父母还是会因为一种可怕的无法改变的惯性继续向着悲剧性的深渊坠落。“只是我的妹妹日子还长着呢,如果她过得不好,我这一辈子都会不得心安的。”
——魏征的妹妹到底没有考上大学,总算在去年的十一月底托方舟父亲的关系进了市里一家纺织厂附设的纺织技校学习。毕业后一般可以分到这家纺织厂。高考落榜后,魏英一度陷入迷惘与苦恼之中,虽然她对生活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可是她的大脑仍自按照一种纯粹学生式的思维在运转着,却忽然发觉自己不得不面临着迥然不同的社会生活的考验,这样真切存在着的现实落差多少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因为受到哥哥要到南方打工的深刻影响,魏英也一度幻想着像哥哥一样以这种方式逃避在故乡的生活和故乡的一切。在她的潜意识里故乡是她认识生活认识世界的一面镜子,而父母的经历已经很清晰地刻画出自己的命运和未来。
魏英的父母万万没有想到女儿也会像儿子一样吵吵嚷嚷着要到南方打工。这使他们有一种老境颓唐的辛酸。虽然做父母的对在这里的生活是彻底寒心了,因此想千方设百计也要让魏英跳出火坑。但是对于女儿要到人生地不熟的南方打工,父母显然是不无忧虑的,然而他们又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万般无奈之下,老人不得不找到方舟的父亲,商量着魏英的出路问题。
方舟的父亲同魏英的父亲可以说是老交情了,当初魏英的父亲风光无限之时,方舟的父亲所负责的工厂也同样是无限风光的。两人一个是农业战线的旗帜,一个是工业战线的标兵。没想到短短的几年时间内却是两面旗帜都倒下了。在魏英的父亲处境日趋艰难的同时,方舟的父亲也被早早排挤出了他所在的那家红红火火的工厂,现如今那家工厂已然衰落至濒临破产的边缘。
方舟的父亲并没有忘记这份老交情,当即便给出了几种可行性方案,由老人自己来选择。对待这类问题方舟的父亲一直是谨慎的,帮忙归帮忙,他从不替人做任何决定。
老人咬咬牙,决定让魏英上了这家技校,虽然上技校的学费并不菲,高达五千元之巨,当然这里面还包含着转户口的费用。这样的一笔费用足以成为让老人头疼不已的大问题,事实上这一家人早已揭不开锅而只能靠告贷度日。
方舟的父亲很了解这一家子的困境,让老人把学费先赊欠着:“学费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您的钱还不都是要计高利息的,我拿着都寒心。”父亲很诚恳地说道。
老人感激涕零地离开了方舟的家,对于这样一种结局老人无疑是满意的,在内心里也终于滋生出一种新的希望。当然老人的这份希望是因为自己的女儿而存在的。
魏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能够在一所纺织技校学习。虽然学习的最终目的不过是进厂做一名普通的纺织工人,可是自己却能够从此留在市里并解决要命的城市户口问题,这是多少农家姑娘梦寐以求的梦想啊!更重要的是方舟哥哥的家人在张罗着一切,操办着一切,这使得魏英在心里对方舟哥哥更充满了一种感激之情。
似乎在技校学习还可以进一步拉近自己同方舟哥哥的距离。因为他就在这里的一所大学学习,因此到技校之后魏英很快便打听到自己与方舟相距甚至只有五站路的距离,中途都不用再转车。从那一时刻起,她便时时刻刻地盼望着能够见到方舟一面。
终于在入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天,魏英便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寻访的道路。还在车上的时候她便幻想着要向方舟哥哥表达自己的无限感激之情。当然她更希望表达的是自己的无限真挚而热烈的情感。尽管这一切还只是自己单方面的不切实际的愿望,但是仅仅这样的念想便足够让她兴奋不已的了。
走进学院之后,魏英才知道一所大学可远不像一所中学,寻找一个人是多么的困难。首先一个最现实的问题便是自己根本不知道方舟就读哪一个系。她虽然很关心方舟,可是出于一个女孩的羞怯和敏感心理,那些具体细节她还是无从盘问清楚的。魏英从学院的南院找到北院,又从东院找到西院,最后才得知该学院还有两个分部,分别设在其他两个城区,或许魏英并不怕海里捞针,可是面对这种“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困境,魏英只得徒唤无奈——
“只要你的妹妹有事找到我,我肯定不会推辞的。”方舟再次对魏征郑重地重复着自己的允诺,感觉着魏征可真有点白帝城托孤的气氛,生离死别的况味。
魏英也从技校里赶了回来,她是专程来为哥哥送行的。因为知道方舟在,她便有意识地回避着他们。她知道哥哥一准有许多很重要的事情要托付给方舟哥哥,也有好多憋在心里非说不可的话要对他述说。
俩人一直谈了许久,最后发现再谈下去也不过是在颓然重复自己的无奈与感伤。“我想我该走了,你可能还有好多话要同家里人交待交待呢。”方舟说道。
“哦,你再等一会,”魏征说道,却冲里屋喊道,“英子,你过来一下。”
魏英闻声走了过来。
“英子以后就交给你了,”魏征郑重其事地说道,“都怪我无能,没有办法照顾她。”
“你也不用自责了,人生谁没有个低潮的时候,一切向前看吧,”方舟感觉到自己的劝说其实虚无缥缈得令人乏味,却不得不一再安慰着他,接着对魏英说道,“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好了,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决不会推辞。”
“嗯,知道了。”魏英的脸上顿时洋溢着不可自持的幸福的微笑。
“那我这就走了。”方舟最后说道。
“我送送你,方舟哥哥。”魏英亲昵地说道,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隆重地相送方舟。
“那谢谢你了。”方舟并没有拒绝魏英,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拘谨而让同学伤心。
走进夜幕里,方舟能清晰地倾听到英妹妹的欢快的脚步声,甚至于她还兴奋地哼哼着当时几乎在每个少男少女之间都十分流行的通俗歌曲。不得不承认她的歌声还是很动人的,蕴含着一种情不自禁的特别的意味,这让方舟的心境分外紧张起来。
方舟的家说着说着便到了,俩人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我到你们学校去找过你。”临分别之际,魏英说道。
“我怎么不知道。”
“但也许找错了地方,我找了好几个系,他们都说没有这个人。”
“你肯定是找错了地方,找到本部去了,我在另外一个分部,”方舟解释说,“那里就一个系。”
“简直太郁闷了。”魏英惋惜不已地说,“不过你们的校园生活一定很浪漫。”魏英这时又补了一句。
方舟不置一词,心里在想她该不会又释放出“大学里老师还是鼓励大学生谈恋爱”等诸如此类的奇谈怪论吧。
“我看到那些男生和女生队进队出的跟成年人也差不离了。”魏英果真说道。
“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尽量来找我好了。”方舟叮嘱道,他这样说并不单纯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关心,更多的只是想岔开话题。
“我会的,哥。”她很爽快地回答着方舟。
“那我这就进去了。”
“你把眼睛闭上,我想送给你一件礼物。”魏英忽然说道。
方舟听话地闭上了眼睛,这时他感到一股浓烈的清香迎面扑来——多少时日之后,方舟才知道这是茉莉香——伴随着这股袭人的花香的是一个热烈的亲吻,印在方舟的额头,铭刻在方舟的脑海。
等方舟意识到这一切时,魏英却兴奋不已地跑开了,像一头快活不过的奔鹿。
方舟奇怪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深蓝的天幕上几颗星星大而怪异地闪烁着,半轮明月正从云层中探出头来似乎在窥探着他心灵深处那一根最敏感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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