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退学起,总是睡不好觉,经常在夜里重复一个梦。爷爷让我到他旁边来,说要跟我说句话,可每次我凑过去的时候,他的半边脸就会发黑,接着肋骨外翻浑身是血。这时梦境会在我俩之间崩塌,我总是会猛地坐起来,总是眼前漆黑,总是拼命地喘着气。
刚开始那半个月,我家背后每天去打麻将的阿姨问我外婆,怎么小林的房间半夜总会亮起灯,每隔两三天就会。
外婆便来问我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好。我告诉她情况以后,她带我上了山,求了签,上了庙,拜了佛,没用?最后找了村里求神弄鬼的,给我喊了魂。之后几天都挺好的,外婆也开始跟我商量回去上学的事,可我心里总是感觉有东西在作怪,总是心慌,便一直拖着上学的事。
四月一日,距离我退学满一个月,凌晨三点多,我坐在床上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房门咚咚咚的响,还有喊声,“阿林!阿林!怎么了?你怎么了?”是外婆!我下床开了门,只见她蓬头赤脚,着急忙慌。我问:“外婆,怎么了?”
她说:“老天~诶~吓死我了,你刚刚啊~的一声,半个村子都怕听见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她拍拍胸口,吞了口气。
“我,那个,又梦到我爷爷了,这回更害怕,他拉着我的脚——平常都是我站一边他站一边,然后我两个脚底下裂开,各走一边。这回不一样,他拉着我的脚,要把我拉过去他那边,而且我看见他那边是坟地棺材。”
外婆搂着我,又说:“那,这怎么办,你爷爷天天给你托梦,给你叫魂也不管事,不行的话过两天刚好清明节,你回一趟老家,去给爷爷上个坟,不然他怎么会那么挂着你。”
我想,是该回去一趟了,毕竟您都这么找我了。
第二天我早上我就让小姨联系她以前开车的朋友,还好是清明前几天,就算没提前联系也还有空位。只是我醒来后边就一直睡不着,收拾好了才五点,等不及了找小姨,就吵着她睡觉。
在我们云南,又是四月,六点多的天还挺黑,早晚温差大,也挺冷。这又冷又黑的,车窗外,算是书上说的死一般的寂静。
老家在涧城一个镇上,山高水深,半山腰上有个小村庄,可以望见澜沧江,我很小的时候就从那里搬出来了,不然,我高考高低也能算个高寒山区,加个二十分,就不用上这个破大学了。山路十八弯,深处藏村庄,我小时候回老家坐车经常吐。
青山绿水,阳春三月,风景自然是秀丽的,只是我没心情看。车只送到镇上,大伯骑摩托车接我回家的,村里一家人只有他和大伯母在,二伯和两个姑妈她们过两天才回来,爸妈还在工地上,也是过两天才赶回来。跟外婆说到了,大伯就招呼我吃饭。
饭桌边有一箱啤酒,他给我也开了一瓶,我就接过来,他笑道:“可以嘛,能喝了?”
我说:“毕业后准我喝我就多喝点。”
“可以可以,酒这东西还是得学。”
我说嗯。
“怎么今天就过来?”
我说:“没事情,就回来看看。”
他扒拉口饭,喝口酒,又说:“不读了?”
“不读了。”
“去年我还来你大学客上挂了500块,你们家那次总的收了多少钱?”
我犹豫了一下,“六万多块。”
“那你大学读了多久?”
“半学期。”我声音有点抖。
“你应该认得办大学客挂的礼都算是什么意思吧?”
喘了口气,我说:“认得,是供人上大学的。”
“认得?”大伯笑笑,又说,“老头给你留了多少钱供你上大学?”
我说:“九千多。”
大伯喝口酒,说:“这老头,自己吃我的用我的,买药都舍不得花钱,给你留了九千多。”大伯笑笑,摇摇头,喝口酒。
我只是低着头,他说话看他一眼,他会怎么问我我已经在退学前模拟过了,只是真正到了这时候还是艰难。
他喝完酒,走到门口,回头又跟我说:“你还是回去好好读书,这老头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上大学他可以给你攒钱,你不读他要找你呢。”
他已经来找我了,从我退学回到家那一天起就来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爷爷,不用您亲自过来找我了,我已经来到了。
晚上我背上包要走,大伯问我去哪里,我说想去老宅子里睡,大伯不拦我,只是说我好笑,老头老太都死了,还要去那里睡,吓不死我。我别了他就进村里了,因为是山里边的村,田地和住宅都是台地,爷爷奶奶的房子在最村子深处也是最下边。夜还未深,月亮却已经藏起来了,那么多的云恐要下雨。漆黑的夜里,在大山深处,行走着一个随时会被吞噬的我。
山里的夜确实很冷,我总觉得不会冷,就没拿外婆给拿的棉衣,走在路上我有些后悔。既是后悔没拿衣服,又是后悔进来村里,村里的气氛不如往常,今天十分冷寂,肃杀,才晚上九点多,却没几家亮灯了。也确实不应该像往常,往常我都是过年过节回来,村里出去打工的也回来,今天我回来的比较早,他们打工的还没回来,村里房子多半是老人甚至根本没人在住。我点着手机的灯,摸进了爷爷奶奶的院子。院子没有门,可以直接进去,上了台阶,要进屋子我才发现上了锁,打不开,我得去找大伯拿钥匙。想到这我便转身回去,灯光照出一个人出来,我吓得退到了门上。
月亮出来了,光洒在地上,像盐,余华说的,我算是感同身受了。月光也照亮了这个人,是大伯,吓死我,我想问他怎么不点灯来着,但看到这么白的月光,又把话收回去了。他左手把我摊开,右手拿着钥匙开锁,也不说话,他真的很吓人,就算不点灯好歹也出个声打声招呼。
带我进去了,房子很凉,但点的那盏灯很暖,黄黄的,照亮了整个屋子。屋子落了些灰,也就过年那两天爸爸和几个亲戚朋友去住过。还记得那天晚上他们几个人在院子里喝酒,喝高了要吃鸡肉稀饭,从隔壁叔叔家抬了一口大锅,旁边另一个叔叔家抱了一堆拆火,让我哥从大伯家拎了两只鸡过来,再用几个大石头堆成一个炕,边烤火边煮饭。我妈和二姑妈都不吃,她们说那锅稀饭的米都没淘过,我哥给他们杀鸡的时候连毛都没拔干净,他们居然还吃得很香。
屋子不大,二十几平,五脏俱全。进门的地方摆了张饭桌,右边靠近电视机的地方有两张单人床,爷爷奶奶睡的地方。虽说是单人床,但是也可以睡两个人,小时候回老家我最喜欢和奶奶睡,只是每次要走的前一天晚上爷爷总会说也轮到跟他睡一晚上了吧。爷爷床脚的墙边挂了很多相片,有我妹妹奶奶爷爷爸爸妈妈伯伯姑妈哥哥姐姐,什么都有,各种组合。暖黄的光打在这些相片上,我突然觉得很温馨,突然很想爷爷奶奶。
大伯带我进来给我点灯以后就走了,走前给我留了瓶乐虎,嘱咐我关好门,晚上别乱跑。以前屋子里什么都有,水果饮料糖啊之类的,爷爷奶奶不在了之后,就没什么东西留在屋子里了。大伯走的时候我在铺床,床被倒是挺干净。等我铺好床去关门,看向外面,月亮又不见了,又只剩一片漆黑,就好像大伯是月亮的开关一样。
想打把游戏,但是这间屋子网络实在太差了,我就早早睡了。睡之前我想,爷爷,我来了,您会怎样呢?
这次的梦有点变化,爷爷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而且梦境也没有崩塌,我只是跟他一起坐在他的床上,我靠着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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