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会说话

前一段时间去听了一部莫扎特的歌剧《魔笛》，音乐很好听，写在莫扎特疾病缠身的生命里的最后几年，却是一部非常理想主义如童话般的喜剧。里面有一个角色叫做帕帕盖诺，他是王子的随从捕鸟人，有一段戏是这样的：

帕帕盖诺唱道：“任何时刻我都愉快地吹着排笛，在这里没有一个人不认识我。只要吹响这排笛，小鸟就会飞来，因此所有的鸟，都属于我。我希望有一张捕捉少女的网，这样，她们也会成为我的。若是我得到心爱的姑娘，我要拿糖给她吃，如果她肯嫁给我，我要让她安睡在我身旁。”

当帕帕盖诺唱完后，王子塔米诺不禁向他问道：“你是谁？”捕鸟人答说：“问我是谁？真莫名其妙，我和你同样是人啊！”塔米诺以为这位奇装异服的男人杀死大蛇，救他一命，就告诉帕帕盖诺说：“我是一位王子，我的父亲在遥远的地方治着许多臣民和一大片领土。”

可是帕帕盖诺听不懂什么是“王子”、“领土”与“臣民”，他是个“人人平等”的大自然之子。于是塔米诺就问他：“你是怎么生活的？”“我为夜女王和她的侍女们捕鸟，而她们给我吃与喝的。”最后他得意忘形吹牛说：“这条大蟒蛇是我杀的！”

突然城门开了，带著面纱的三位侍女出现，大声叫道：“帕帕盖诺！”捕鸟人吓了一跳，因为她们不曾这么凶。接着三位侍女相继表示：“夜女王要给你捕鸟的代价，但以水替代酒，以石头替代面包，用一把锁锁住你的嘴巴，代替水果。这是对你说谎话的处罚。”

然后布景里面很俏皮的安排了一个大红唇飞来飞去，帕帕盖诺怎样都没有办法将它捉住，从此一段时间里，帕帕盖诺就像被下了魔咒一样，再也不能说话。

后来很多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飞来飞去的大红唇；上帝造人的时候，到底是为什么要给我们一张会说话的嘴巴呢？

如果字典里面有很多以“盲”为后缀的词，那我一定是一个“语盲”。拥有话语权这件事情，在我这里，好像总是很无用，就好像如果你不会耍大刀，那有人给你一把刀的时候反而还会觉得很害怕。

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我有一个公司里的G蜜，帮了我很多忙，有一次我就问他：

“如果有人在邮件里面夸你事情做得很不错的时候，我要怎么回答？”

他说：“那就写：It is very nice of you.”

当时觉得真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啊，这句话我到现在还用。很多时候，我们真的连很简单的话都不懂得该怎么回应。

后来又有过不同的老板指点我，有一次是这样说的：“狐狸，你过来一下，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我想完了老板找我要干什么。“你声音实在太小了，你从现在开始呢，受众有多少人，你就把音量提高多少倍。” 然后把我推到一个会议里面，说“你现在就开始主持吧。” 到现在，我还会和自己说同样的话：“今天人来了多少？那我要提高多大的音量？”

有一次我说了很长很长的背景信息，对方就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有一次我说得很短，另外一位老板就说“狐狸，You run too fast. Pls. remind me the context.” 有一次我说了很多很多context给两个不同的人听，结果这两个人碰在一起聊起来我说的事情，却得出不同的结论。有一个朋友就回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说那么多呢，听的人只会听到他想听的部分啊。

我很感谢教过我说话的每一位长辈和朋友。但如果你们现在还在身边的话，我很想和你们说，说话这件事情仍然让人敬畏，我总是觉得它就是后脑勺上一把刀，什么时候就砍下来了。

因为不会说话，很多时候我就选择不说了（但还是说多了）。因为不说，就空出了很多时间来“身同感受”，因为很怕处理“人的事情”，就留了很多空挡让人的事情用最自然的方式——时间来解决。这样的时候，我不是对“说话”，而是对“人”本身产生了更大的兴趣。我想要去关心这个“人”，所以才会去思考，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说，什么话才是对他/她有用的。蔡康永有一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很多人期望你和他成为“生死之交”，而只是希望你可以和他“推心置腹”。因为不会说话，我们就会很珍惜每一个愿意你我们说话的人，就会去思考，天啊，这个人为什么愿意和我说话。

真正的说话，不是表演，不是炫技，应该是可以做自己，应该是给对方“灵魂上的按摩”。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好像“说话”这样，很微妙，真的很难操办，明明是好意最后为什么成了伤害，明明有用心准备为什么飞来横祸，为什么他比我好我不如她，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来理解我，为什么左右为难进退维艰，之类之类，那是因为世上就是有那么多事情像“说话”那样，真的没人搞得清楚的呢，而我们都是世上的尘土，你要怎样对抗世上最麻烦最变幻莫测的风向呢。

但我们还是要努力地去做。因为你不知道你的“大红唇”哪一天会像帕帕盖诺那样被拿走了，再也拿不回来。再怎么输，也不要让灵魂输给嘴巴。

因为对命运有所敬畏，你才会更诚恳地对待来到身边的事情，无论好坏。

送给每一个偶尔觉得自己“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伤痕累累”“累得再也不想说话”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