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5年前,我的一位友人就喜欢在冬天戏水,在北方的冬天戏水是需要勇气的,刺骨的湖水像刀子一样扎入肌肤直达最痛的神经。他30多岁还是个光棍,没有正式工作,平时以吃路边摊为生。为了吃,他可以忽悠老板为他免单,他呢,承诺给人家画画做宣传,一来二去,附近的几个县城和乡镇都成了他的私人厨房。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冬天戏水,为此曾经组织过一个俱乐部,但由于自己好酒没时间组织活动,俱乐部也搞黄了。
我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别人的聚会上认识他的,第一次见到他,我刷新了自己的认知。这位老哥满头银发,穿一件粗布大褂,走起路来山羊胡子迎风飘扬,整个一个仙风道骨的隐者。我那时比较俗,不懂得他们圈子里的规矩,常常闹出笑话。我不多说话,他倒是先注意到我了。
“兄弟,喜欢戏水么?”他说。
我诧异,“啥叫戏水?”
“冬天夏天都玩水。”他说。
“在湖里?”我说。
“嗯嗯嗯,水塘,湖里,河里,只要是干净的水都可以玩。”他说。
我不住地点头,喜欢喜欢。他说起来无心,我也就不在意。
第二个星期的星期六,他打来电话,我还在单位值班。他说要去戏水,我说我在值班,但他一定要让我去。 不得已,我换了班陪他。路上我有点犹豫,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适。
“兄弟,怎么了?不想陪哥哥我么!”他拿着毯子说。
“不不不,身体挺好,就是这大冬天的,跳入刺骨的湖水说不定我就上不来了。”我说。
他哈哈大笑,叫我不要担心,万一抽筋儿,他会救我。我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跟着他来到了湖边,这座湖远离市区120公里,平时很少有人来。湖面接了薄薄的一层冰,稍微一撞就能开出一条道来。他先脱了衣服,一个猛子扎入湖里,啪塔啪嗒的游。看着他游,我开始浑身哆嗦。
“来啊,下水啊。”他已经在离岸大约100米的地方。
我也脱了衣服,在岸上跳了几下,伸伸胳膊和腿。此时觉得浑身发冷,再不能磨蹭了,慢慢走入湖里。平生第一次在结冰的湖里游泳,不能说是游泳,只能算是慢走。双腿已经冻麻了,胳膊也不听了使唤,大脑嗡嗡的响。
“别走啊,游,动起来就不冷了。”他指挥我。
我游了,越来越快,为了暖和我也是拼了。这次之后,他常叫我来湖里游泳,直到湖面结了几十公分的冰,我们无力再开辟泳道为止。
那个冬天我过得很快乐,也适应了冬天戏水。不能戏水的时候,我们就四处找好吃的路边摊。戏水掉了的膘又被吃了回来。
春天,冰慢慢化了。有一天他打来电话,他说他要去更远的地方戏水。我在电话这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他那头停顿了一下,便挂了电话。这一去就是15年没了音讯。
后来有了智能手机,很多多年不曾联系的朋友又聚在了一起。我无意中又想起这个爱戏水的老哥。我与朋友说起他,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其中有一位通过群聊加了我,他开始说话有些支支吾吾,慢慢熟了,他约我吃路边摊。
“你和老道是朋友?”他说。
我诧异的看着他说:“谁是老道?”
“和你冬天戏水的家伙啊。”他说。
这时我才知道他叫老道,也许是绰号。我说是的。
这位朋友脸上闪过了一丝温暖,说:“你可能不知道,他离开这地方的第二年,在一个没人注意的山水之间,为了救三个孩子死了。”
我没往下问,因为我知道这是他的风格。
那一天的路边摊我感觉毫无味道,苦胆里的水直往上跳。
随后的几周单位很忙,我也随着这种气氛忙的不可开交。检查结束,我提议两班倒,好让大家都休息休息。由于一个月没理发,我觉得脖子刺挠,就去了理发店。小哥招呼我洗头,我顺从的躺下。洗完头我坐在镜子面前,看着我像喜鹊窝一样的头发,左右扭头欣赏。这时小哥电话铃响了,他向我打声招呼,我说没事尽管接。
“哥,这个周末我去不了,这边客人多,你能不能再找个人陪你?”小哥对电话那头说。
不一会儿,小哥接完电话。
我打趣的问他:“怎么了?哥们儿叫着喝大酒?”
“没有,他叫我去戏水。”小哥说。
我愣住了:“戏水?你们也叫戏水?”
“嗯。”
之后,我们俩都没话说。出门后,我才发现大街上的人早已褪去冬装,花花绿绿的。路两旁的喇叭花随风摇摆着。围栏里市一中的孩子们在打篮球嬉闹。我发现我是眼界内唯一一个穿冬装的人,但我不觉得热。就要进小区了,一阵鞭炮声断了我的路。哦,原来新开了一家酒吧,牌匾上写着“往事随风”。我进了这家酒吧,侍者问我喝点什么时,这时我才注意到,我已经坐在了这间酒吧的桌子旁。
“来一瓶红酒吧。”我说。
侍者很快拿来了酒,我倒一杯。轻轻的抿了一口,又在嗓子里咕噜了一下,眼眶湿了。这举动多么的像他。我一饮而尽,泪如雨下,往事如风一般飘来,又慢慢的飘远,心里收紧,冷了,手脚又暖了,心里也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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