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空气里有百分之二十的水蒸气,潮湿而燥热,小春和小峰走在街上,汗水从他们的额头顺着脸颊流下,其实早已分辨不出是汗水还是水蒸气凝结成了水珠,他们的身体已经接近38摄氏度。他们用手抹掉刚刚溢出来的汗珠,也许他们现在需要一瓶透心凉的雪碧,可是他们径直从小卖部门前经过,连看都没往里看一眼,他朝前面走着,双腿频率时缓时急,脚步声杂乱,步伐却十分稳健。
他们来到一条小路的分叉口,往小路上走去,他对这条路很熟悉,不过他们还是被那条从过道里面冲出来的狗吓了一跳,这条狗看起来很凶,但却只是普通的本地品种,也许被他的主人娇惯放纵以致如此蛮横无礼。它的主人是谁,也许就住在旁边的这栋两层楼的房子里,房子是用红砖砌成的,朝路的那一面贴了瓷砖,最底层有一扇大门,用红油漆刷过,不过漆面已经脱落了不少,窗户的玻璃上,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一只蜘蛛在窗户前的第二根立柱与转角之间织成了网,又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凄凉萧索,在正门的两旁瓷砖上,还贴着一副毛笔写成的对联“郎才女貌新婚夜,花好月圆值此时”,上联的“新”字已经掉了一个角,“婚”字也已残缺,好像有人故意撕的,不过依旧能一窥当时喜庆的场景或者婚后甜蜜安然的生活,是什么改变了这些?
王二娃,25岁,他本该是过得很幸福,一个从小父母都没有寄予厚望的孩子,他没有因为缺少约束而不学无术,却也不是学校老师的宠儿,没有特别优异的成绩,高考意料之中的落了榜,回家和父母一起经营小本生意。王二娃本来并不十分优秀,甚至相当平庸,不过他有一个宝贵的品质,令所有人称道不已,那就是这个年轻人非常的诚实,他从小就很诚实,他不会找理由逃避责任,他从来不欺骗别人,他从来不说假话,这是他留在亲戚朋友大脑中的印象。别的家长在教育孩子的时候,总是会说:”“你看人家二娃,诚实听话,多懂事啊” ,渐渐地,王二娃的老实本分被当地人广为宣传,他一度成为同龄人的楷模。
在父母的安排下,二娃认识了他的晓琳,晓琳是二娃一个远房表舅的外侄女,性格温婉恬静,没有什么主张,却安分守己。他们是在认识后的第三个月按照当地的习俗举行了婚礼,婚礼当天二娃喝得烂醉,二娃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一开始只是觉得三伯家的二儿子专门为他们的婚礼定制高粱酒辛辣难咽,后来却连知觉也没有了,只是身体越来越飘,直到完全失去意识。
睁开眼睛,昨日的喧闹还似在耳边回荡,二娃用力坐起来,用手拍了拍脑袋,才终于完全醒了,周围很安静,阳光从窗户射进来,照着床的一角,红色的床单被套很刺眼,二娃扫了一眼四周,墙壁上贴着红色的喜字,床头的墙上还挂着足有32寸的相片,照片上是一男一女,男的似笑非笑的对着镜头,二分头梳的就像上世纪30年代上海滩的银行经理人,女孩脸上也带着笑容,这笑容略带娇羞,她的身体半倚着这个男人,头轻埋入男人胸怀,眼睛望着失神的二娃,二娃也看着她,她并不十分美丽,却十分的妩媚。
就在二娃失神的望着这个相片里的女人的时候,外面传来钥匙扭动门锁的声音,一串脚步声朝这个房间走来,他的妻子打开门。
“你醒了,饿了吧,你睡了快一天了,我煮点东西给你吃”晓琳接着带上门,走进了厨房。
二娃在床头柜上看到自己的手机,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四十分,他爬起来,在衣柜里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穿上,走出了卧室,他洗漱完了,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的妻子从厨房里出来,把一碗热腾腾的面放在桌子上。
“你先吃点垫垫肚子,我这就做饭去”又转身走向厨房。
二娃吃着面,这碗面咸淡适可,正和胃口。
二娃吃着面,却已经不是当初的那碗,自己放的盐,却总觉得不合适,又加了一勺,又嫌多了,没了胃口,放下筷子,身体倚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周围很安静,没有了厨房里锅碗瓢盆的交响,没有了晓琳的影子,他的妻子已离他而去,满地狼藉,前几日喝完的空酒瓶,已经滚到门后,偶尔一阵风吹进来,还能听见玻璃滚在地板上的清脆响声,除此之外,只有安静,安静的有些吓人。
门口传来几声敲门,打破了这安静,二娃以为听错了,欠起身听了听,敲门声又响了两下,他这才起身去开门,阳光刺眼,从门外照射进来,两个穿着条格子衬衫的男人,都带了副眼镜,眼神明亮清澈,透过镜片凝视着二娃,二娃很意外。
两年前,二娃晓琳结婚以后,父母建议他们在当地做生意,在父母的帮助下,二娃开了一家经营家电的门店,父母还专门为二娃找了个会维修家电的师傅,二娃边卖家电,边学习维修,一开始生意虽然不怎么好,倒也勉强能自负盈亏。
晓琳每天在店里忙,她每天早上都会把这些家电用毛巾擦一遍,店里的收支也主要是晓琳负责管理,一切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条,二娃主要是学习维修和管理售后。店里的经营状况在夫妻二人的共同努力下,也日渐好起来。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风平浪静,可是好景不长,店里的经营反而在几个月以后越发难以为继了。
晓琳也不知道二娃什么时候染上了赌博的习惯,大概就是店里请来那位维修家电的师傅没有多久,二娃时不时的到外面去,晓琳问他去哪里,他说有客户打电话说买的家电有点问题,要他去看看,晓琳也就没再多问。二娃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晓琳开始怀疑,她问二娃为什么去了那么久,二娃说他在外面和几个朋友玩了会儿牌,朋友不让走,所以回来得晚了。晓琳想,二娃可能只是娱乐一会儿而已,她也没必要管那么多。
那一天,店里很忙,二娃从2点钟就出去订货了,晓琳一个人在店里忙里忙外,直到关门打烊,二娃都没有回来。晓琳回到家都已经是晚上的12点了,二娃还是没有回来,因为第二天还要做生意,晓琳也只好先睡了。
第二天晓琳醒来,还是没有看到二娃的影子,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她看见二娃没精打采从外面回来,二娃一句话也没说,当他走过晓琳身旁的时候,晓琳闻到一股浓烈的烟酒混杂的味道,二娃径直走向卧室,蒙头倒在床上。晓琳走进去,问他去了哪里啊,订的货什么时候到?二娃有气无力的回道:“昨天几个朋友一起喝酒聊天,忘了订了”。二娃好像很不耐烦,晓琳看他那样子,再没问了,但是她开始担心,订货的钱是不是被二娃赌光了。于是晓琳没有去店里,而是去银行查了账户余额,她发现,有很大一笔钱已经被取了。
二娃输掉了钱,没办法只能到亲戚朋友那里借,店里的生意总不能不做吧。但二娃并没有因此有什么改变,他不只一次的夜不归宿,也屡次把店里的花销拿出去赌博。晓琳和二娃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尖锐。一开始,在晓琳的劝说下,二娃答应不再去赌,可是没过多久,二娃就又跑出去第二天才回来。后来,他们的矛盾越发不可调和,言语冲突演变成肢体冲突,二娃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也懒得跟晓琳解释了,还动不动就动手打人。
店里的经营也陷入了困境,亲戚朋友那里的钱不但没还上,反而越借越多。后来,亲戚朋友也不愿意借钱给他们,晓琳也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了,他们的店最后不得关门了。
晓琳觉得实在没办法和二娃一起生活了,最终和二娃离了婚。离婚后不久,晓琳去了沿海打工,打工挣得钱,大部分用来还债。而二娃却越来越堕落,反而又借了一些钱,他也不担心还钱的事,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醉生梦死。有人找他还钱,他一开始只是找借口拖延,后来就直接耍无赖了,亲戚朋友也对他失望之极,没有愿意理他了。
二娃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他慢慢的开始后悔,他渐渐开始反思,他想从新振作起来,他想把那家店买回来从新经营,他四处借钱,可是那里还有人愿意借钱给他。
他跑到当地的农商行去贷款,他向农商行的工作人员讲他一定会按时偿还利息和本金,说得非常诚恳,农商的工作人员答应调查一下,如果符合条件贷款是没有问题的。
小春和小峰就是这家农商行的客户经理,专门负责贷款的。这次他们来调查情况,其实大概的情况他们都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只是来确认一下。
他们走进二娃的房子里,闻到一股许久没有打扫而有些发霉的味道,二娃找了两根还算干净的凳子让他们二人坐下,二娃正准备去倒水,小春说:“你先别忙了,我们就是来看看马上就走,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清楚了,实在不好意思,你现在不满足我们贷款的基本条件。我们打听到,你还有一些负责没有还清,我们可以直接的告诉你,你的信用状况出了点问题,希望你以后能有所改善,以后你的信用状况有了改善,如果需要贷款的话,我们茅台农商行的门随时为你打开的”。
送走了两位客户经理,二娃呆呆的坐在房间里,他想从新振作起来,把原来的那个店买回来,过他原来正常的生活,他希望这样再说服晓琳回到他身边。可是他现在才知道,他想回到从前的日子,已经很难了,他亲手毁掉了他的信用,如今想要恢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他如今才知道,农商行的客户经理说的“信用”有多么的重要,就像被他曾经扔在墙角的那些玻璃杯碎片,已很难再拼凑了。
玻璃杯碎了,二娃可以买个新的,可是信用若是碎了,又如何买的回来,但二娃知道,这个远比玻璃杯重要无数倍的东西是多么的重要,他再也不能再忽视了。
不久以后,小春和小峰下乡调查贷款,前面的公路正在施工,有个工人混在施工队中,他汗流浃背,他正把一块石头从路中间搬到路边的路阶上,然后抬起头来,他看见了小春和小峰,主动走过来打招呼,小春和小峰这才认出来,原来这个人是王二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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