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迷失
河溯市地处中国西北边界,地广人稀,除了牛羊出口,并无支柱产业,常年稳坐中国城市GDP倒数十名之列。其下属县城茂城则更是一片荒凉,经年不止的西北冷风,让这座鲜有高楼的城市充斥着肃杀与苍凉。在大城市,工业文明已被互联网泡沫冲刷殆尽,但这里,工业文明却只是人们希冀的传说。传说不会骗人,但传说也不会成为现实。
刘起让拖拉机师傅停靠在一家羊肉汤锅店铺门口。走进装修陈旧的店里,刘起点了七八盘羊肉卷——逃亡、跳河、长时间的颠簸后,他太饿了,也太冷了。
等餐的时间里,刘起拨通了高志谦的电话:“高总,对不起,这次我搞砸了。”
“受伤没有?”高志谦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感情,刘起的心中却泛起一阵暖意。他摸了摸红肿的左腰,火辣的疼痛让他呲起牙齿,但没发出一丝声响:“没有,我福大命大”,他想起《北方的奥德赛》里复仇的纳斯,“盛太的人脸识别技术已经突破了伪装难题,老方法行不通了。我会想办法再捣黄龙。”
简单的工作汇报与寒暄之后,刘起挂了手机。电量不足10%,充电器在丢失的挎包里,里面还有各式各样的假名片、一件换洗单衣和一些零钱。刘起把手机交给服务员充电,暗自庆幸没带笔记本电脑,不然他就“被调查”了。
吃完饭,手机有了69%的电量。刘起穿过稀疏的车流——摩托车、拖拉机、小货车等淘汰边缘的交通工具占据了茂城县的主流,他走进一个小商场,买了一套新西装和皮鞋,又到长途汽车站买了到柳杨县的票——柳杨是他老家,离茂城只有200多公里。他准备回上留之前,去看一看爸妈。
刘起记不得有多久没回老家了。毕业以后,他工作不顺遂,挣取的工资自顾不暇,根本没有能够寄回家的存款,他也就没脸见父母;做调查记者后,一边要处理繁忙的业务,一边要照顾怀孕的秦雪,就更没时间回家。
想到秦雪,他心头一阵歉意。他给秦雪打了电话:“亲爱的,我两天后估计还不能回来,大餐只有晚些时候奉上补偿了。”
秦雪问他是不是出事了,声音无不担忧。“没事,调查很顺利,只不过遇到一个儿时的老乡,他要回柳杨,我与他结伴,回家看看爸妈。”
在刘起的印象中,秦雪只跟他回过两次柳杨,一次是建立恋爱关系后见家长,一次是结婚办喜酒。柳杨对于秦雪,就是一个噩梦。她是一名标准的大城市姑娘,柳杨县则是如同茂城一般的穷乡僻壤。刘起清晰记得,秦雪在柳杨老家上厕所,看见粪坑里蠕动的蛆虫时的惶恐尖叫,以及母亲脸上流露出的自卑与尴尬。
因此,即便刘起叫上秦雪回柳杨,她也肯定不会答应的。她的生活,从出生那天就离不开马桶、卫浴、空调、煤气。“同甘”是人人都乐意的,“共苦”在更多时候,则只是苍白的口头白条。
一番耳语呢喃后,刘起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朝检票口走去。就在进入检票口的刹那,一双手突然狠狠抓住刘起的左腕。
刘起心头一惊:“难道盛太的打手追来了?他们非要弄出人命不可?”他赶紧回过头,看见的却是一个蓬头垢面的长发乞丐。
正确地说,那不是一个乞丐,应是一个一身狼狈的白领。他的衬衣、西裤已脏得发亮,看不出本来颜色,细碎的口子遍布其中;他的头发好多天没洗了,汗渍、油脂将其扭成一绺绺的枯草;无法辨识的脏脸上,一双神色涣散的眼里,充满了惊惶与恐惧。
“不要上这辆车!”他颤抖的声音低沉而浑厚,无神的双眼则直直盯着刘起,“上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接着,他松开双手,扑到另一个去柳杨的女乘客身前,说同样的话,女乘客吓得大叫“保安!”。刘起被抓过的手腕上,留下了5个黑色手印,当中隐隐有暗红血迹。
不一会儿,那人被保安带走拖走了。他被两名保安夹杂中间,口中兀自大声叫道:“千万别上车,上了车只会九死一生;就算活下来,也生不如死……”
声音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同时,大部分人都过了检票口,登上长途汽车,口中不屑说道“神经病”;有几个乘客则选择“宁愿信其有”,走出了车站。
刘起也过了检票口。他从来只信公正,不信鬼神。在刘起的判决中,那名肮脏的白领,与殉道的异教徒和苦行僧并无差别,抑或,他根本没有信仰。
日头向晚,大巴车启动了。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逐渐褪色的异乡物候,刘起抚了抚肿痛的腰部,心头却隐隐泛起不安之感。“九死一生”、“生不如死”,如同附骨之疽,在他脑海久久挥之不去。他摇了摇头:我只是个异乡人,生命中的所有短暂停留对我而言,也都只是过客,茂城、白领、车窗外的杨树、打在窗上的枯叶,不外如是。我再也不会回来,也再也见不到这里的任何人。我的生命领地,只有两座城——
中原的上留,西北的柳杨。
当日头全部陷落于秦岭山脉,外面世界的光影终于逐渐转换成一片漆黑;渗透到车里的初冬微冷,也逐渐被车厢里的二氧化碳和皮肤热量化解、升温。气闷的暖意袭来,睡意战胜了浑身酸痛,刘起慢慢睡着了。
“哧——哧——”
“救命啊——!”
“轰隆——”
急促刺耳的刹车声、恐慌的叫喊、慑人脏腑的雷声以及地震一般的剧烈摇晃把刘起惊醒。他正想问怎么回事,突然觉得世界天旋地转,大巴车车顶与地盘沿顺时针急速翻滚。
“啪”地一声,腰间安全带锁扣折断,刘起被弹了出来,猛地撞在车顶上。顿时,额头处鲜血直流。乘客们“啊——啊——”的惊声尖叫不绝于耳,只听“咚咚咚”声不断,乘客们如同密闭容器中被加热的分子,在车厢各个角落、方位无规则地不断撞击。一双长指甲的手掠过刘起右臂,右臂的白衬衫立马被扯开两条口子,渗出的血将衬衫染得殷红;接着,另一名乘客的脚撞在刘起胸口,刘起喉咙腥臭微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但刘起顾不上这些外在伤害,傻子也知道,出车祸了。大巴车应该已经驶离车道,沿左侧山谷、甚至悬崖翻滚。他必须找一处能将伤害减到最小的地方。他这才明白,那落魄白领的“九死一生”,竟然不是儿戏。
然而,还未等他来得及将车厢内部布局扫视完,“啪”地一声,车厢顶灯被震碎了;接着,“咚”地一声,车体装上了崖边峭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整车玻璃“哗啦啦”悉数粉碎,同时,两名靠石头较近的乘客发出绝望而短暂的惨叫。他们死了吗?抑或掉出了车厢、掉下山崖?没人知道,此时此景,黑夜的唯一仁慈,是它将悲剧描绘得不那么暴力血腥。
车里所有的人,都不再呼救,而是集体悲鸣。绝望的恐惧,早已掠夺了他们最后一丝理智,他们双手能碰到什么,就抓什么,即便手边有一根高压线,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将其视为救命稻草。刘起也一样,什么严密逻辑,什么正直道义,都是狗屁,在叵测的生死线上,没有谁能从容淡定。一股巨大的潮湿扑向刘起面门,温热而骚臭。有人尿裤子了。继而,一阵冰凉的刺痛感从天而降,包裹了刘起全身。电闪雷鸣之下,暴雨正放肆撒欢。
又一声“咚”的巨响,车体撞上又一块巨石。刘起只觉浑身已碎成齑粉,车厢“嘎吱”一声,内部空间明显狭窄了许多;与此同时,喧杂的尖叫声戛然而止,死亡的气息,开始在整个黑夜蔓延。刘起听到耳后“嗝”地一声短音——他压在了一名乘客身上。在他们之间的猛烈积压下,死去的乘客将刘起反弹出车窗,刘起继续往山崖下掉。“以前同事们总开玩笑说我要上天,这次我不仅上天了,还要上西天了”,在空中降落的时候,这是刘起最后的想法。
就在刘起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却让他下掉的势头为之一滞——不,应该是两股力量,两股相对方向的撕扯,如同套在身上的牵线绳,让刘起的头发竖了起来、衣服发出“吱吱”的破碎声、耳鸣轰袭大脑,而身体,也仿佛五马分尸一般难受,在空中如同气球一般缓慢下降。
这阵空间撕扯,大概持续了三秒钟,刘起接着以之前的速度往下掉,但只过了不到两秒,他着地了。原来,发生空间撕扯的地方,离陆地不足十米。
刘起是俯面朝下,他只觉得脸部凉凉的,脸部下面软软的。他抗拒着疼痛抬起头,没有雨,没有电闪雷鸣,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他躺在一片雪地里。
雪地上方,一轮圆月将夜色点缀得如同白昼。
“一片洁白,这应该就是天堂了”,刘起想起《冒牌天神》里的天堂场景,但身体发肤感受到的,却是《绝命海拔》里面的寒冷。
他用满是伤口、鲜血的双手支撑起颤抖的身体,想要站起来。就在此时,“轰”地一声巨响从他背后传来,吓得他双手的微薄力量顿时抽离,他又一头栽在雪里。
半晌没有动静。他再度艰难支撑起身体,让自己仰面朝上。原来,是那辆大巴车掉了下来,离他脚跟只有四五米远。
他双手环抱,瑟缩成一团,以此减缓热量的流失。他终于站起来,发现右脚跟早已扭伤,鲜血在极寒的冰天里,凝成了阻止鲜血继续外流的血痂。
他一瘸一拐、颤颤巍巍地朝大巴车走去。大巴车车顶朝下,栽进雪地近半米深;在两次碰撞后,变成了不规则形状,两个前方车轮也已不知去向。车里毫无生气,洒在车厢壁上的暗红血色,仿佛昭示着这里刚进行了一场鏖战。当中,有个乘客已经成为一团肉泥,仿佛装甲坦克碾压过一般,“我就是那装甲坦克”,一股罪恶感顿时涌上刘起心头。
大巴车半米范围以内的雪地,已被鲜血染成红色。刘起跪倒在红雪上,朝着那滩肉泥磕了三个头。他想起《刺客信条》里的艾吉奥,“安息吧。”低沉的声音,血与血交杂的额头,加上漆黑与雪白交融的夜色幕布,看起来如同诡异恐怖的献祭。
他扯下一位中年男乘客身上的血棉袄。他已经确信,这不是天堂,天堂不会有横流的鲜血与遍布的尸体。在现实世界里,他要活下去,必须有抵对严寒的武装,哪怕这身武装会让他感觉自己多么邪恶残忍。
雪地四野空旷,一望无涯,辨识不出路线。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又累又饿。一天时间,两度徘徊在死亡边缘,自己还间接杀了一个人,并从另一人身上夺下了裹尸的外衣。为什么一觉醒来,世界换了模样?大巴车下落时的暴雨,在此刻为什么变成了千里雪地?为什么下掉的过程,会有撕扯的力量?那名预言的白领,究竟又是什么人?
望着眼前没有尽头的一片白色,刘起又不禁担心能否走出雪地?走出以后,自己又能否回到柳杨和上留?所有的疑问、寒冷带来的疼痛感,让刘起脑袋都要炸了,他目前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活下来,只有这样,这些疑问才有可能化解。他不想做一名冤死鬼。
他抓起两把雪放进嘴里,麻木的嘴、喉咙和胃已经感受不到丝毫寒冷,他的味觉正在丧失,但只有这种味同嚼蜡的触感,才能让他确认自己还没死。只有不死,才有走出雪地的希望。他又往嘴里放了两把雪。
不知走了多久,他开始察觉逐渐丧失的不止身体的感觉,还有自己的意识。他的脚步越迈越小,而大脑也如同生锈的齿轮,正在吃力地维持最后的啮合、旋转。他开始想不起父母的面容,秦雪的笑脸,以及与高志谦共事的曾经。他的脑子如同四野的雪地,一片白。
他突然一阵恐惧,他怕自己真的死去。他不由扯开衬衣纽扣,掬起一捧雪,放在胸膛上。“啊!”他不由一阵叫喊,脸部表情也被这突来的冰冻扭曲得睚眦欲裂。继而,他又兴奋地笑出声来。大脑表现出的,是身体感官的直接反射,既然自己还能知冷知热,那么死亡也只能暂且给自己让步。
伴随肾上腺素的增加,刘起的大脑开始迅速活跃,他要挤掉大脑齿轮里的铁锈。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张玉芬带他滚雪球、堆雪人。雪人需要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大的做身体,小的做头部。他当时只有五六岁吧,个子小,力量也小,无论怎样也无法将小雪球放到大雪球上。而张玉芬却说什么也不帮他,“有些事,你必须自己做。”刘起回家搬来一高一矮两张凳子和一个三角垃圾铲。垃圾铲外部朝上,其顶部与小板凳差不多同一高度。他将雪球沿着垃圾铲坡面往上推,推到了小板凳上。接着,他将垃圾铲放在小板凳上,自己也爬上去,照样子将雪球推上大板凳。他爬到大板凳上,吃力地将小雪球抱起,准备放在大雪球上。然而,他力量始终太小,脚下一个不稳,跟着小雪球一头栽倒了大雪球上……
突然,一只手抓住刘起胳膊:“同志,你没事吧?”刘起没有反应。那只手逐渐加力,不停摇晃着刘起。刘起艰难地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的不是母亲,而是一名满脸皱纹的中年男人。“快醒醒,睡过去就活不过来了!”那人一口黄牙,配上拧成一个核桃的脸孔,让刘起感觉好笑。
刘起这才发现,自己倒在了雪地里,已经进入昏迷状态。眼前不远处,一辆柴油三轮蹦蹦车正“轰轰”作响,柴油机的黄色头灯,则照亮了一条崎岖起伏的山路。
他走出了雪地,却在终点线前倒了下去。只不过神明似乎从不会抹杀人们活的希望与决心,这位中年人就是神明的使者。
刘起坐在蹦蹦车上,饿狗一般啃食着一个干硬的馍馍。离开老家后,他很少吃馍馍。他对馍馍的厌恶,如同对北方干冷的风一样避之不及;而此时,他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中年人递给他一件军绿色夹袄:“外衣脱了,把这个套上。”复又递给他一个军用水壶:“别噎着。见你一身是血,应该是打獾子碰到熊瞎子了吧?你命真大!”
刘起没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如何接中年人的话。他从没冬天打过猎,只不过,他确实命大。
中年人介绍,他姓李,是丰平县李家村人士,在家排行老五。他这次到茂城拉水泥,回家盖房子。“茂城离丰平太远了,一个来回三天左右,所以这些馍馍都干了”,老李说着,顺势将蹦蹦车手柄向左一扭,避开了路前方的一个土坳。
刘起一愣。丰平县是柳杨县的临县,虽然经济落后,但水泥、石灰、砖瓦等民办企业应有尽有。“为什么不在当地买?”刘起犹豫半晌,还是说出了心头疑问。
老李哈哈大笑:“你应该是城里吧,不了解丰平的状况。丰平是有了名的穷地方,到处是田土、山沟,最多也只有一个茶山,没有铁矿,没有可供采购石灰石山体,更重要的,是没人有这个资本和技术来成立水泥厂。”
刘起不禁皱起眉头。这位老李是在说笑吗?他的脸很干,也很红,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这完全不似喝了酒的状态。那他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呢?刘起以前经常去丰平,他的三舅住在那里。尽管大学毕业后再没去过,但绝非老李口中所描述的那样。而老李神色爽朗,也绝非在欺骗自己。
此外,丰平到茂城、乃至到河溯市,都已通了干道与乡村公路,来往的大货车早已替代了蹦蹦车,而且自己也没听说丰平到茂城有这样一条碎石与泥土铺就的小路,老李为何还要开这种又慢又耗油的机车拉水泥?更何况,如今县级城市已经禁止了这种污染性大的交通工具入城。
正当刘起犯迷糊之际,老李又问:“小伙子哪里的人?到哪里去?”“哦,我是茂城人,准备去柳杨探亲……在来的车上,跟司机发生纠纷,打了一架,被他扔下了车。”尽管心头疑惑重重,刘起还是决定说一个善意的谎言。他想起了母亲,有些事,还是自己去调查、自己去做的好。
老李点点头:“我看你这身西装、皮鞋,就知道你不是乡下人。丰平经过茂城,你到了说一声。”刘起“嗯”了一声。
一路无话,刘起睡意袭来。他摸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人打过电话。手机的屏幕已在汽车坠崖中碎成一块一块,当幕后光亮起,那折射出的碎裂纹路,如同一张网,将刘起的罪恶感、羞愧心一网打尽。
手机显示“11月8日”的字样,顶端没有信号。“大叔,这里没有信号覆盖吗?”刘起望着老李,老李一脸茫然:“信号?什么信号?”他又低头看了看刘起手上发光的东西:“这是什么玩意儿?收音机?但没天线啊!”
看着老李的疑惑神色,刘起仿佛跌入一个无底冰窖: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到底是我出了问题还是老李有意作怪?他想起东野圭吾的《请通过》,里面的前村正是如同老李一样的憨厚老实人,而内心的阴暗却是谁也不曾预料。刘起决定再试探一下:“你们怎么联络外界?比如,邀请远方的朋友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老李摸了摸头:“不急的话,通常写信;如果时间紧,就到粮站、村长家打电话,不过通常是写信,打电话要一块钱一分钟呢!”
刘起干笑一声:“这么贵,为什么不买手机呢?手机通讯对乡镇地方的优惠很大呀!”
老李望望刘起,又看看他手上的手机,愣了半晌,“嘿”地一笑:“城里人就是有文化,俺听不懂你的话。”
夜更深了,月亮已在夜的正上空。它照亮了四野八荒,照亮了崎岖不平的山路,照亮了两个前行的人,但却照不到两人心中各自的疑窦丛生。
一路无话,当天边开始泛白,一堆稀稀拉拉的瓦房在晨风中进入刘起的视野。“柳杨到啦!”老李精神一振,掏出一根磨掉铜色的烟杆,用火柴点上。
柳杨县布满瓦房?刘起更觉诡异了:“大叔,您确信这是柳杨?”老李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满:“李家村就我一辆蹦蹦车,我基本上每个月都要进城拉水泥,这条路不知经过了多少次,错不了!”
见老李有一丝微愠,刘起赶忙说:“对不起大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刘起突然愣住了。前方出现一个包子铺,门前挂了个招牌:姚氏包子店。包子店里走出一个妇女。她盘着发髻,穿一件紫色碎花小棉袄,围一张褪色的围裙——这个招牌、这身打扮,是刘起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他打小就到姚氏包子店吃早餐;而更让刘起不寒而栗的是,老板娘早已在五年前过世。他参加过那次葬礼,葬礼上老板娘的两个儿子还因为遗产继承的事打起来。
他还记得,沿着这条路下去不远,在左侧,是柳杨县的中心小学;小学旁边,是县城粮站;粮站对面,有一个做寿衣的老头;寿衣店背后,是柳杨县集市;集市的出口,是一条老街;而自己,就住在那条老街里……然而这些如数家珍的店铺,是刘起20多年前的记忆,它们早就在城市重建中拆迁了!
刘起脑子如同要炸裂一般。他紧闭双眼,用双手撑住头部,全身抖个不停。老李见状,又看看发出太阳金光的远山,心头犯嘀咕:不冷啊!
他关切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了?是不是冻坏了?我带你到老街出口,那里有个药店,叫叶……”
“叶文生诊所!”不及老李说完,刘起大声接过话头。他转过头直直望着老李,额头流下的血早已风干凝固,看起来尤为吓人。他颤声问道:“大叔,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间?”
老李看看磨旧的手表:“11月8号6点5……”
“不是,我问你年份?”
“小兄弟,你冻糊涂了吗?今年是1987年啊!”
1987,30年前……刘起的脑子轰然炸开:我竟然回到了30年前!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