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聚会出来已是夜晚十点半,我告别友人,在晚风习习的夏夜里转身。在灯光璀璨的购物大厦里穿梭,飘飘然进入到亮如白昼的地铁里,整个世界被染成雪白,银灰色的车身照出我模糊而又清晰的脸。地面上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姑且在这深深的地下世界里永恒。
这是三年前自美国分别后我第一次见到阿J。
三年前的夏天,我与阿J因着不同的缘由踏上了去美国的飞机。二十几个小时,飞离不同城市的白昼、黑夜,辗转来到那个小镇。两个女孩无话不谈,在空无一物的公寓里,挤在充气床垫上。异国他乡的星空似乎更加耀眼,因有一颗是远方的爱人;也似乎更加黯淡,因为想念的心被黑夜阻隔。
阿J活泼,爱吃辣,讨厌三明治和沙拉。每天晚上,厨房里都飘荡着浓浓的麻辣汤锅的味道。我们一起备课,构想新颖而有趣的教学活动,站在椭圆的铺着淡黄色的厚厚的地毯的客厅里,学唱,逗乐。
夜幕四合,淡红的天空如同沾了水的调色板,光华流转,融合。白色的雪花,滴溜溜地不发一言地飞落下来,天空骤然变得如同被淋湿了水的画,湿漉漉,滑滋滋。极少见到雪的阿J与我拥抱着对方,大声尖叫,开心得如同飞在了雪花之上。
新的生活展开,新的挑战来临,新的猝不及防的矛盾徐徐到来。少了下班回家时的问候,没有了做饭时伴随着锅碗瓢盆的谈笑声,更多的是擦身而过的冷淡与事不关己的漠然。我看阿J的脸,任性而不可爱。阿J眼里的我,也只剩吝啬与倨傲的剪影。
我躺在洁白的床上,四四方方的窗棂把美国的天空裁剪成狭小的方块,可又让人凭着这狭窄,莫名地联想到无限广袤、辽远向外延伸,如同心里那钝钝的寂寞。争吵时有发生,情绪一触即发。我以为,我与阿J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面。
眼前的阿J,及腰的长发被剪短,穿着宽松白体恤,黑色紧身健美裤,一双NB运动鞋。她是运动鞋痴迷者,经常一个人跑到shopping mall血拼各式打折运动鞋。三年前的细节,我记得如此清晰。
她与大家拥抱,讲起她的混血女儿和转机时的新鲜事。她坐在我身旁,我们相视而笑,好像第一次我见到她,无知,无爱,无恨。
我拿出手机,将她头像轻轻扫进屏幕里。同住一室时的我们没有成为微信好友,远隔千山万水,阔别三年,终于她出现在了我的好友名单上。
回到家,她的头像跳了出来。点击开,三个字跃入眼帘:对不起。这一刻,心豁然放晴,好似缚束已久压沉在心底的苦汁倾泻排出,倏然不见踪影。阿J的这个道歉欠了我整整三年,我明白,一直都知道,只是这样突然地得到她迟来的歉意,我竟有些手足无措。
打开微信,点击被26个字母分门别类排列开来的名字,似曾相识,好似一笔一划都能跳跃成一副副生动的面孔,活灵活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曾与我一起听歌,喝酒,看书,写作,夜晚跑到新开的咖啡店一口气点了五杯咖啡的女孩,乘着飞机远到上海,融入霓虹闪烁,硝烟沉浮的大都市里。她与我的情谊也在这时间,空间的交错中渐远,渐弱。有的东西,我抓不住,生生等着它从我的指尖溜走。有的东西,我未期冀,悄悄然毫无预警地重回我的怀抱。
至理名言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这个世上,朋友二字最为玄幻,费尽心思留不住,偏又不能像对待爱人那样使出浑身解数爱憎分明,只能任凭时光沉淀那种种,姑且被叫做“友情”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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