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夫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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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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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岸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山海经·中次三经》

七岁的时候，我经常偷偷瞒着父母到海滩上挖贝壳、小螃蟹回家养着，运气好的话还能遇见一只无比漂亮的白鹿。那只鹿跟美术课上老师教我们画的鹿完全不一样，它浑身上下都如雪一样白，两对大大的鹿角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眼睛似蓝宝石一般水润无暇。它的叫声像刚满月的小宝宝在咿呀学语，每次出现都会先对着海上的月亮昂首啼叫三声，然后神奇地在海面上来回行走，还会跃入海中游戏。累了，它就上岸盘腿歇息一会儿，闭着眼睛惬意地晒月光浴。月光之下，它全身都一闪一闪的，看上去更加美丽动人了。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这只优雅又美丽的白鹿，只是想偷偷地抚摸一下它那身雪白有光泽的毛皮，不慎打了个喷嚏惊醒了它。白鹿一下睁开了眼，与我对视了一会儿，并未露出凶狠的神情，只是伸过头来嗅了嗅我，然后发出一声似小宝宝向父母求抱抱一样的低鸣，用鹿角在我的身上蹭了蹭。这鹿角十分柔软且凉爽，就像母亲在炎热的夏天用湿毛巾给我擦拭身子一样。

我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在做梦之后便壮着胆子伸手抚摸白鹿脖颈处的毛。鹿毛的触感比我想象中还要柔顺许多，又像冰丝一样有些微微凉，摸久了就会有一点点暖意传到手心，似在父母的怀抱中一样温暖。我竟在不知不觉中躺在白鹿怀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哪里还有白鹿？只有一脸焦急地看着我的海滩巡逻员兵乙叔。

我把遇见一只神奇的白鹿的事告诉了兵乙叔，他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白了，不仅厉声呵斥我别胡说，还面目凶狠地警告我不许跟任何人提起白鹿，否则就会有大事发生。我一下就被吓到了，连忙点头答应绝不会说漏嘴，他才恢复成平时温和的样子叫我赶紧回家。

回到家中之后，我又梦见了那只白鹿，它慢慢地向我靠近，每走一步，蹄下就会荡起一阵涟漪。我伸出右手，它便十分温顺地在我的手心嗅了嗅，然后走上前来用脖颈蹭我，发出一阵撒娇似的低鸣。第二天，我完全忘记了兵乙叔的警告，直接把昨晚神奇的经历和梦境全告诉了父母。父亲听完之后一反常态地发了很大的火，不仅厉声斥责我不听话偷溜到海滩玩，还严令禁止我靠近海滩。就连平日总是护着我的母亲，这次也选择站在父亲这边，还说这是为了我好。可幼小的我并不能理解，甚至为此跟父母赌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

自那以后，父亲每日都忧心忡忡，母亲甚至把家里比较轻便的贵重物品，以及鱼干、罐头之类的食物打包好，一起堆放在碗柜上。不仅是我家，村里其他人家也是如此，大人们还手持鱼叉轮流在海滩站岗，海滩巡逻队甚至拉起了警戒线，禁止任何人靠近海滩。经常偷溜进海滩的我早已对路线轻车熟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借着夜色躲过大人们的视线偷溜进去，但总是很快就被他们发现了，免不了挨父亲一顿皮带炒坐墩肉。

来家里看望我的小伙伴们都劝我暂时打消去海滩的念头，还说他们的父母正在抓一只凶兽，在抓住它之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海滩。他们口中的凶兽面目狰狞、十分恐怖，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毛皮，每次出现都会引发大洪水淹没人间，害无数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当然，这只是流传在沿海渔民之间的传说，对凶兽的外貌特征也是各说其词，并没有人真正见过，只有“夫诸”这个名字确实流传了下来。

半个月过去了，大海除了正常的涨潮以外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也没有人抓到什么白色的凶兽。于是，海滩巡逻队撤下了警戒线，大人们也恢复了正常出海、赶海，逐渐把我的话当做是小孩子的天真幻想。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也不相信我的话，都说肯定是我经常大晚上溜到海滩上吹冷水把脑子吹傻了，才会相信世界上会有浑身雪白还长着两对大角的白鹿。

于是，我为了证明自己真的见过白鹿，每天晚上都带着小伙伴们偷溜进海滩等待，但连续三天都没见着它的身影。这下，小伙伴们彻底不相信我了，还在村里嘲笑我、欺负我，我气不过，就一个人跑到海滩的岩石堆后躲着生闷气。不料，我只顾着生气了，丝毫没意识到海水随着涨潮慢慢地淹了上来。等到脚底传来冰凉湿润的触感时，我才开始惊慌，不慎踩滑跌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被呛得连救命都说不出口。在失去意识之前，我隐约听见了一声似小宝宝在咿呀学语的长鸣。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那只白鹿驮着我在浩瀚的海面上奔驰，它的背无比温暖且厚实，就像是父母的脊背一样让我充满了安全感。它有些累了，侧头冲我低鸣了两声，就迈开蹄子往海滩走去。回到海滩上，我惬意地依偎在白鹿柔软的腹部，它像保护小鹿一样用四肢把我护住，长长的脖颈靠在我身旁。我在近距离观赏着它的绝美容颜，闭上的眼缝似月牙一般，柔软的水晶鹿角像公主的长发一样随风舞动着，哪儿像什么凶兽啊？明明就是一个温柔美丽且优雅含蓄的大美人。

“你一定不是大人们说的夫诸吧？”

白鹿的耳朵动了两下，随即睁开双眸，露出那两块幽蓝色的蓝宝石，然后缓缓地站直了身子，呆呆地注视着我。

我有些疑惑地站了起来，问道：“怎么了？你又要走了吗？”

白鹿发出一声低鸣，那两对大大的鹿角再次竖立起来，冲我微微点了点头。不，我好不容易才遇见你，绝对不要再跟你分开了！说完，我一下就抱住了白鹿，任它如何叫唤都不肯松手。白鹿忽然停止了叫唤，用它那柔软的鹿角不停地蹭着我的后脑勺，好像是在安慰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询问白鹿可不可以先陪我一起去见见小伙伴们，向他们证明我没有说谎再离开？白鹿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冲着天空长鸣了一声，然后浑身散发出耀眼的白光，照得我完全睁不开眼睛，就连意识都逐渐变得模糊了。

“小夫，小夫！快醒醒！”

“咳咳……咳咳！”

吐出几口咸得要命的海水之后，我才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脸焦急的兵乙叔，见我醒了才长舒了一口气。

“你这臭小子终于醒了，我看你一个人躺在海滩上，全身都湿透了，还担心你如果真出了事，我要怎么跟老任交代呢！”

“对不起，兵乙叔，让您担心了。”

“行了，既然你已经醒了，我就放心了。你先在我这儿把身子烤暖和了，然后把热汤喝了祛祛湿气，别到处乱跑了。我给老任打个电话，叫他过来接你回去。”

兵乙叔关上房门，我才发现自己正穿着一套宽大的棉毛睡衣，还盖着一层棉被躺在兵乙叔的卧室里，卧室中间的碳炉上还热着一小盆鱼汤。我吃力地爬起来盛了两碗奶白奶白的鱼汤，兵乙叔就提着一把折叠椅走了进来，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说道：“小夫啊，你家老子一会儿就过来了，你就趁现在好好享受一下吧，一会儿指不定又要挨一顿皮带炒坐墩肉了！哈哈哈！”

我没有理会兵乙叔的调侃，而是很开心地把那段很长很美好的梦境说给他听。在我讲述梦境的过程中，兵乙叔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惊讶逐渐变成严肃的黑脸，看得我都不敢再说下去了。我们两个都沉默了一会儿，兵乙叔黑着脸起身接了一杯热水递过来，我刚伸出手去接，他突然就把水泼了过来，我赶忙把手收回来挡住脸，却迟迟没有感受到滚烫的触感。睁眼一看，那热水仿佛被静止了一样悬浮在空中，还在冒着热气。

“果然是这样。”兵乙叔神神秘秘地念叨着什么，然后用水杯再次将悬浮着的热水装了回去，神情严肃地对我说道：“小夫啊，刚才你看见的一切，可不能再告诉村里的任何人了，包括你的父母和小伙伴们。听见了么？”

“听，听见了……”我很惊讶自己并没有感到害怕，而是一脸好奇地询问兵乙叔刚才是怎么回事？

兵乙叔神情严肃地打量了我一眼，随即脸上又挂上平常那副温和的笑容，悠闲地躺在椅子上反问我前些日子是不是听说村里在找一只叫夫诸的凶兽？我点了点头。兵乙叔接着讲道，其实夫诸并不是凶兽，而是能够御水告灾的灵兽，形似花鹿，全身雪白，有两对大角。它们常年栖息在沿海和河岸两旁，无人时就出来在水中嬉戏，只有发大水时才会在人类面前现身，发出长鸣警示人们赶紧到高处避难。可愚昧的人竟以为大水是夫诸引来的，就把它们当作凶兽肆意捕杀，搞得如今在人间都见不着几只夫诸了。

“那，兵乙叔，我之前见到的那只白鹿，就是大人们说的那只凶兽夫诸么？”

“灵兽，它是灵兽！别听那些愚昧的人胡扯！”兵乙叔大口喝完了那碗鱼汤，继续说道，“小夫，你的运气不错，不仅遇到了一只夫诸，还跟它成为了好朋友，可喜可贺。”

提到这个，我忽然想到它在一阵白光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便赌气似地否定了“我跟它成为了好朋友”这种事。兵乙叔温柔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告诉我夫诸并不是消失了，而是真心接受了我这个好朋友，并住进了我的心里。

“传说，被人类狠心伤害过的夫诸，还是会尝试去接触一些天真无邪的孩童。若夫诸感受到这孩童心里没有伤害它的心思，它便会在该孩童的梦境中现身，并且会在危难之际拯救他的性命。小夫，你不慎掉入大海中，正是那只夫诸运用御水术救了你，为了让你醒过来，它甚至不惜分出一份力量与你融合。刚才让水悬浮在空中的戏法，正是你在慌乱之后激发了这份力量，也是夫诸与你融为一体的证明。不信，你再试试？”

年过半百的兵乙叔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我便将信将疑地对着水杯伸出了右手，聚精会神地想象着让杯子里的水漂起来，没想到下一秒它真的漂浮了起来，虽然只是短短的几秒钟。真的很神奇！我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兵乙叔，他正一脸慈祥地看着我，眼神里透出的关爱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样。

兵乙叔突然把我抱进怀里，让我有些不适应，但胸口有一种暖呼呼的感觉。恍惚间，我仿佛看见那只夫诸静静地靠在兵乙叔的背上撒娇，一眨眼又不见了。

“兵乙叔，您小时候是不是也见过那只夫诸？就在这片海滩上。”

话刚说完，我就感觉到兵乙叔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他就放开了我，再次躺在椅子上对着天花板喃喃道：“是啊，我确实见过它。但是，我轻信了那帮大人的胡扯，狠心伤害了它。长大之后，我阅读了一些关于夫诸的文献，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错怪了它。我想要跟它道歉，便回到这片海滩等待它再次出现，可别说偶遇了，我连做梦都没有梦见它一次。但我没有放弃，就咬着牙一直等、一直找，只是为了跟它说一句对不起。”

“兵乙叔，我想，它应该已经听见了吧。”

“是么？”兵乙叔面容憔悴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苦笑道：“呵呵，也许吧！毕竟，它现在就住在你的心里。”

“小夫！你赶紧给我出来……”

父亲的呼喊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兵乙叔赶紧起身取下已经烤干了的衣服给我换上，并十分认真地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对待夫诸，不能拿它的能力去做伤害他人的事情，更不能让普通人看见我使用御水术，否则，夫诸就会彻底离开我了。我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保证自己一定会用这份力量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经过三年磨练和兵乙叔的从旁指导，我总算是对这御水术驾轻就熟，甚至能够勉强聚集空气中的部分水分子来供我使用。只是，每当我使用能力的时候，头发的颜色也会变成雪白色，在情绪激动时脑袋上还会长出一对小小的青绿色水晶鹿角。停止使用能力时，它们又会在一瞬间恢复如初。

第一次通过海面看见头顶着白毛和鹿角的自己时，我才意识到兵乙叔为什么不让我在普通人面前使用能力了，要是不小心被发现了，我肯定会被当成怪物赶出村子吧！我的父母，可能也会因此受到村里人的伤害。于是，我每次运用能力救助那些失足落水的游客，或遭遇海难的渔民时，都会戴着能一顶完全遮住面容的长筒遮面帽，以防不慎被人看清我的面容。

两年后，我凭借优秀的成绩被县城里的中学录取，需要随父母一同离开村子到县城去读书。临别之际，兵乙叔送了我一条水晶鹿角白绳手环，叮嘱我到了城里仍要保持低调，不能忘记我跟他（它）的约定。

我当然不会忘记，毕竟，我跟夫诸是永远都不会分离的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