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岁月如织。
转眼间历史迈进了八十年代末,再次见到支书时,无情的岁月在他原本就沧桑的脸上,又刻下了更深的道道年轮。
初春,一个周日的上午,风和日丽。八九个知青相约一起去看望支书。大家买了些补品、食物和酒,支书是离不开酒的。骑上自行车,奔向下乡插队的村庄。
城市的扩张使路变更窄了,公路两旁原来绿油油的麦田被一处处简陋的小作坊占据。十几年前还清澈见底的小涑河,泛起浑浊的泡沫,发出刺鼻难闻的气味。那些年一昧地强调发展经济,无序的乱建,破坏了环境,日后的治理交出了极为昂贵的学费。
出城五六里路方见田野,地里的麦田似乎无人打理,麦苗上落满春风刮来的尘埃,偶尔闪现过几簇野花算是点缀出些许春意。
快到通往村子的路口,眼尖的同行小梁突然高喊一声:“看,那是书记吧?!”远远一个人拄着扫帚,背靠着路边的杨树在吸烟,骑到近处定睛看果真是支书。大家急忙下车,问好。
支书浑浊的两眼怔怔地看着我们,有些发呆。知青们的突然出现,让他始料不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当认出是我们时,眼里含满激动的泪花,颤抖的手紧紧地拉住我们,久久不愿分开。
春意盎然的季节,我们都换上了春装,支书仍然披着棉袄,穿着棉裤护着老寒腿。
“走,家里坐!”一声吆喝,挥手之间,当年叱咤风云的支书又回来了。
进村的路上,听支书讲,公社改镇后,照顾他让他清扫、修补镇门前的路,毎月能领几十块钱的补贴。土地分田承包后,为村集体劳累大半辈子的他便从支书的位子上退下来了。
当年,与侵害集体利益的坏人坏事作针锋相对的斗争,对贪占集体小便易的分寸不让……支书得罪过一些人。现今,有的冷嘲热讽,还有的竟然企图报复。在社会变革的环境里,支书默默地承受着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压力,犹如虎落平阳。毎每用无助的眼神仰望着天空,几多无奈,几多叹息。一位曾经为集体利益舍身忘我,带领群众艰苦奋斗,战天斗地年年夺得高产的基层村支书,省级先进集体的代头人、劳动模范,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让人羞愧不抑,大家愤愤不平。支书连忙说:“活不累,我还干得动。”这让我们的心情增添了几分沉重。
来到支书的家里,同过去一样,院子空地上种满了蔬菜,靠近院门养有一栏鸡,一只小花猫看见人多,受惊嗖一下爬到了槐树上。
支书的家属听到有人急忙从屋里迎了出来,见是我们一群人,高兴得合不拢嘴,招呼大家进屋落座。我们看到院里屋内同原来没有什么变化。
支书一家本就好客,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更是亲如一家。大伙一起动手,男的打扫卫生,女的帮着下厨。不一会儿,里外利落,一大桌酒菜整上饭桌。十几个围坐一桌,虽然挤了点,气氛却也热闹。几个女士急促吃过饭,去里屋陪支书的家人说话,我们几个爷们便放开喝起酒来。
支书年龄大了,喝酒不比从前,我们慢斟慢饮,把酒言欢,叙说着往事。一些熟悉的乡亲也闻迅赶来,添杯加筷,场面更加热闹。打麦场上的趣事,大井洗澡的恶作剧…… 一幕幕犹在眼前。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走,太阳已偏西。尽管言犹未尽,我们还是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支书一家,起身返回,支书执意送我们到村口。
村头的杨柳依然枝叶繁茂,微风轻拂,树叶婆娑。我们的支书却变老了,眼花背驼,步履蹒跚。望着我们离开,眼里充满了对下次相见的期待和盼望。我们走出很远,支书依然独自伫立在村头,身影是那么孤单、那么落寞,使人伤感。
苍天不老人易老,山顶亦有石头白。
当年,我们这些下乡插队时年轻小伙和俏丽姑娘,如今都已近而立之年,成家立业了,支书何以能抵挡住岁月的侵蚀?回城的路上我们在想。
往后的十几年里,为了那段抹不去的青春记忆,为了待知青胜过亲人的众乡亲,我们一些常联系的知青每年都会相约去看望支书,在村里走走。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作于二零一八年酷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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