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在村里俗称为白事,可谓是一个村最盛大的活动,每户家里的成年男人必须参加。平常安静的村庄,突然被一声熟悉却又不想听到的哀乐打破,我们知道接下来村子里连续七天会沉浸在或悲或闹的氛围中。
当我们还是小屁孩的时候,不知道闹哄哄的白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谁家要是过白事肯定会叫村里所有人去吃汤水,还会不停的让他家房顶上的一对大喇叭播放我们小孩子根本听不懂的一种类似吼的戏曲。我们只觉得过事这几天很热闹,村里不停进进出出熟悉的或是陌生的人,他们身穿白色孝服、头戴白色布条,白衣男人们的表情基本都是凝重的,白衣女人们则是整日以泪洗面,村子里前来帮忙的男女们更是尽心尽力听从主事人安排活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我们一群小孩倒是不管不顾地穿梭在大人们的匆忙中,当然我们只是为了凑热闹或者是混吃。不过这种白事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有一个画面是永远不能被忘却和淡化的,那就是埋人之前那一个晚上的祭奠场面。
祭奠的夜晚是整个白事最为隆重的时刻,凡是与此次白事有关联的所有亲戚朋友都会到场,一个一个伴随着主事者的呼喊和唢呐声的鸣响,进行祭奠。这个晚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会聚集在事主家门口,观看一场白事的最高潮部分。一般都是按照辈分和血缘关系远近先从男人开始,大多数男人不哭,可是表情和祭奠的动作异常到位,让所有观看的邻里都会投去尊重的眼神,也有少数几个男人会发自内心的大声哭喊,不过不拖泥带水,完成自己的祭奠“表演”即刻退场。大家看男人们的祭奠不是看谁哭的好,而是对每个人的动作和表情品头论足,这场祭奠仪式的重头戏其实在于女人们。她们擅长“花式哭腔”,每个人的哭法不尽相同,几乎每个女人都是哭着被灵堂前的两位资深主事老奶奶给拉起来,并嘱咐哭者不要再哭了,这个时候就连我们这些小屁孩也是会被女人们的长长的哭声感染。就在我第一次被女人的哭声感动至哭的时候,我就不再喜欢村里有这样“热闹”的事情发生了。因为我接下来知道了:这样的“热闹”是伴随着村里某一位熟悉的老人永远的离开而来的,所以我再也不会跟随一群小屁孩去凑热闹或者混吃了。
多年后的某一天我们曾经为了看热闹而穿梭在人群中的那群小屁孩注定也会成为某一场隆重仪式的“主角”,这时候我们很显然已经知道了过白事是什么意思,意味着什么了。大学毕业后的某天早上,我依然早起洗漱完毕准备上班,电话突然想起,显示是妈妈,同样的铃声这个时刻听起来很异样、很刺耳,或许是心灵感应亦或是女生独特的第六感,还没接通电话,眼泪已夺眶而出,那头妈妈轻声且小心翼翼地对我说:“赶紧请假回家来,看看你爷爷,快不行了”,我没说话,只是:“嗯”。脑子瞬间空白,思绪全乱,我知道我最爱的爷爷这次恐怕是挺不过去了,即使我再像十年前他生病住院那次和奶奶一起跪地祈祷一晚上也不见得死神这次能松开他的手。我一路狂奔至车站,脑海里一遍遍刷着他质朴爽朗的容颜和高大伟岸的身板,模糊的视线里只有爷爷的身影。
到家后我顾不上和所有前来做最后道别的亲戚打招呼,径直跑到爷爷躺着的房间,他好像是在等我。看到我满脸泪花站在他面前,他还笑着对我说:“我娃别哭,爷活到这年龄了,我娃没有啥难过的,别哭”,他摆手示意我坐到他床边,我愈加不能控制自己的眼泪,结结巴巴哽咽地对他说:“爷,你这是咋了些,不是说好我以后在城里有了房接你去住,让你和城里那些老汉们一起逛逛公园,溜溜鸟市吗?”爷爷笑着笑着很祥和的走了。我握着他那双渐渐凉下来的手不愿意松开,沉默的眼泪突然哽在咽喉,浑身发抖却欲哭无声。这时村里经常主白事的几个经验丰富的长者,命令我不能哭(估计是害怕生者的哭声打扰到逝者安详的灵魂吧),他们则关上房门迅速为爷爷换好一身提前准备好的新寿衣入棺。躺在木制棺材里的爷爷神情更加安宁,我却一直没有反应过来爷爷究竟要在那里趟多久,那几天我几乎没有离开过那件木制的寿棺。
第六天晚上就是庄严的祭奠仪式了,我自然成了“花式哭腔”女人群中的一个。当主事的长者呼喊到我时,腿脚不听使唤地扑通一声跪倒在灵柩前面,就抬眼看了一下灵柩前桌子上爷爷的遗照,我便一发不可收拾的痛哭起来,一变哭一变喊着:“爷啊”,任别人怎么拉我,我只想在那个地方多跪一会,多叫几声爷爷。
第七天便是出殡埋葬的日子,当一个主事男人高喊一声:“起灵”,我们所有的白衣人跪在自己站立的地方,大哭起。我们开始真正意义上的送别,我也知道他将永远沉睡于老房当中,他真的要离开我们一起生活的家了。他被村里的大汉们抬着送往自他闭眼那一刻开始大家为他挖掘的坟墓去,我们一路哭着喊着送别自己生命里最爱的亲人。爷爷被男人们小心翼翼的安置在他的“新家”里,主事的长者喊了一声:“起埋”,这时唢呐吹起来,村里的男人们开始手握铁锨,往爷爷的“新家”里埋土,我们这些白衣人们用尽全身的力气最后一次嘶声力竭地哭喊自己的亲人,从此便是阴阳两隔,再相见是否在天堂?若再遇到七天的白事,我彻底明白了:这不是过事,而是对生命最后的留恋,是生者对逝者依依不舍的感情做一次充满仪式感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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