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气灰蒙,都透着颓败感,练江江水流着的,却是血,沙堆埋的是白骨。明明是秀丽山水,此时却是如此不堪。
这一切,都不能影响他刚刚成功平定湘北乱民的大好心情。士兵都驻扎在各处,插着他的旌旗。
他独自一人在练江边行走,依稀可见血迹,耳中能传来当时的哭泣哀嚎。虽说这次面对的是些手无寸铁的乱命,可他没半点手软。以至于这湘北往日的繁华都不见了,除了他的士兵,都少见人烟。
那么多人命在手中,他不是没害怕过,但自古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没得选,也无法选。走着走着,便来到了伏塞岭,这里昔日是个风景好的林子,如今是个乱葬岗。这里葬的,便是那些所谓的乱民。
不知是什么让他走进着岭中,虽说他历过无数的生死,可看到那么多亡灵身躯,都是死于他剑下,想想不由得颤栗。突然看到前方,一堆死尸中,居然有个活物。走近看,他身子抖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往后退几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堆尸体中间,坐的居然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
小娃娃脸色苍白,小小的身躯都沾上了鲜血,脸上泪痕未干,眼珠子的泪水还留在眼眶里,她看到有生人来了,是怔怔的盯着他看。
两人就这样互相看了一会儿,他却魔怔了,跪在地上,把身上的武器印章都抛得远远的,吼着,“苍天呐,我错了,我错了,我到底做的都是什么……我居然……居然……”话到最后是哽咽不成声,把小娃娃吓得不敢出一声。也不知他趴在已经凉透的尸体上哭了多久,听到小娃娃有气无力的说着,“饿,我饿……”
他满脸泪的看着小娃娃,小娃娃看他哭成这个狼狈的样子,破涕而笑,“脏,你真脏。”银铃般的笑声好像有震慑力般,穿到他的心间。他对着小娃娃,笑了。
穿过那些尸体,他扔下一块帛布。而后,他把她抱走……
(二)
天下着点点小雨,点缀着京都,杨柳青青,一片朦胧之感。因着寒冬刚过,初春未及,还是让人觉着有点冷的。
甘苦茶馆内,一群人都在津津有味的听着说书人,道尽这前尘旧梦事,“话说,十年前,这京都最知名的,你们可知是谁?”周围的都是年轻人,有个老道的想了想,“莫不是那号称最勇猛的骁阿大将军……”
说书人一听来劲了,“呐,我就知道,骁阿将军的事怎么可能没人知道呢?往日旧事,怎么能淹没了英雄呢?”周边的人听他俩有头没尾的说,也不知道是说什么,急了,“不是,您二位别打幌子啊,赶紧说说,这什么骁阿将军,我好像也听过有些个老人提起,但那时年岁小,记不得。可若是英雄,怎么才十年,就被埋没了?不该是人人皆知吗?”
“啧啧啧……你们个些毛头小子,又能知道什么呢?这如今的太平,多是他血汗打来的,可惜呐……”“可惜什么,快快道来,这英雄事,兄弟我们最爱听了,莫不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误了事吗?”
说书人摇摇头,“谁知道呢?十年前,他奉命前去湘北平定乱民,当时乱民伏罪,大军凯旋而归时,就在练江一带,这骁阿将军啊,突然不见了,只在一个乱葬岗上发现了他的铠甲印章,还有一张白帛布,上头写了……”说书人停了一下,旁边就有人立刻给他递上一杯清茶,“快说,写着什么?”
众人屏气凝神,都等着说书人开口,说书人却是故作高深,叹息道,“这便是可惜可叹可疑之处了,那上头,写着啊,什么都没有!”众人议论纷纷,“什么都没有?真是怪哉怪哉!”
“他能无故失踪,实在是奇了。好好的一个大将军,莫不是魔怔了?”“莫非是让乱民给绑了去了,不过骁阿将军既然这般勇猛,这也不可能啊!”大家都猜测道。
“那也不尽然,有的是说骁阿将军杀生孽太重,给当地水神夺取性命了,也有的是说他怕功高盖主,隐退了……种种猜测都有。当时圣上气他无故消失,又叹息失去一员猛将,更担心谣言迷惑百姓,所以下令此事不准再提。”
(三)
自那日听了骁阿将军的事,文生就起了股一探究竟的心思,他自幼就爱听这将军侠士的故事,如今眼前就有这么一档子事,若不知道个究竟,真是白活了。索性就去了那练江探寻一番。
好不容易到了练江,却少见个,连问个路也不易。只见练江水平稳流着,岸边长满着丰茂的水草,一切风平浪静,丝毫不见当年的血腥。
风自江边吹来,带着对面的清爽。文生望去,却是一个老翁,披着蓑衣,在准备撑渡过岸。
“老人家!且等等。”老翁听到有人见,回头看了一眼,是个年轻小伙。文生也在打量老翁,看着不过四十出头,身形高大挺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威严满满,若不是一身老翁打扮,估计都会以为是哪个将军隐没于此呢!
老翁放下手里的船桨,“小相公,何事?你这是要过江吧!我且来渡你。”文生见他虽看着高大,但语言和善,想着附近也没人,倒不如跟他攀谈一番,论个究竟。
“自是,麻烦老伯了。”练江两岸风景虽比不得那些名山大川,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文生无意欣赏,自捉着老伯问东问西的,“老伯,您在这多久了?”老翁仔细摇着船桨,看着江水,笑道,“多久了?老朽也忘了,或许我生来就是在这了的。”
“噢?那正好,老伯,我来打听件事,你可知道,这十年前……”说到这,船晃动了一下,文生差点没站稳。老翁连忙赔笑,“哎,老了,手不听使唤,惊扰了相公。”文生站稳了脚,理了理衣襟,“无妨无妨,那十年前的骁阿将军,你可知道?”
老翁想了想,“哎,年纪大,记不清了,只知道是有那么个人物,自平定这里后便不知所踪。”文生,“老伯你也不知。”老翁摇摇头,“那时多少的流血,谁还能记得这么个什么将军啊,只顾着活命。”文生猜想老翁是害怕这么个将军罢。
眼看将要靠岸,那岸边已经站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等近看,却是出落得如这练江山水般灵秀,又不畏生,看着似是个活泼的。少女不等老翁说话,就帮着牵绳靠岸,脆生生喊着,“爹!”
“又这么准时候着了,我可不敢迟了。”少女看着文生,文生也不顾忌,就直盯着少女看。少女问,“爹,这是渡江的吗?”老翁,“自是,相公,这是小女。不知相公要往何处去呢!这湘北好山好水的地方可多着呢!”
文生却是心下惆怅,“好山好水何处不有,可英雄再无,竟连踪迹都难寻觅。”少女偷偷笑着,“原来又是个呆子。真是闲的没事干,好端端的跑来找这什么将军。”这话惹得文生不悦,老翁忙说,“相公勿怪,是小女失礼了。近些年来,都有像相公般的年轻人,都来这找寻这骁阿将军,都是徒劳无归。”
“像骁阿将军这样的大英雄,自然是仰慕者众多,徒劳又如何。英雄,本不该被人遗忘。哪怕他已无踪迹。”老翁见又是一个固执的人,便不再说了,同少女离去。离时说道,“将军如何,不过是个杀人魔罢了,乱民就不是民吗?将军事,累白骨。那个什么英雄,早就随着乱民一同死去了!”
这些话久久围绕在文生耳旁,练江水仍旧平坦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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