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

急救中心

                                                                            （一）

他回家几天没有睡过好觉，内心无法安静下来，左右腿隐隐作痛，还不敢多吃止疼药。她尽力安慰劝说，他不断回答：“你说得对。”

周四去看了家庭医生，检查一下血液，医生给他增加了血液稀释剂的浓度。她有些担心，听到医生说生病的缘故要退出医疗行业，这是她最后一天上班，她到了嘴边的疑问不忍心说出口。有些同情，同情中居然带着几丝让自己都惊讶厌恶的快意。她内心不喜欢这个医生，无奈他喜欢，反正都要更换了，一切都结束了，保持沉默吧。

周五他开始服用高一些浓度的血液稀释剂。早上她给他洗身子，特别查看了他腿部开刀的伤口，一切正常。晚上给他包裹左腿的伤，还是一切如常。

周六下午他抱怨腿疼难受。她问道：“是哪条腿呢？”

他回答说：“右腿。”

她关切地问：“疼厉害吗？”

“不算厉害，闷闷地疼。”他回答道。

她建议道：“那就吃点止疼药吧。”

“我怕引起便秘，昨天一天没有上厕所了。” 他担心地说。

“没关系，我们有纤维粉，无色无味，放入水中或者汤中，你吃了可以帮助你解大便，而且你还有大便软化剂。”

他回答：“你说得对，但是大便软化剂会让我拉稀，到时候跑不及怎么办？”

“没关系，” 她安慰说：“哪怕拉裤子里了，我到时候扔了就是，也不用洗。”

他回答道：“话虽如此说，还是不好。”

听了她的话，他吃了一颗止疼药。晚饭时间，他告诉她：“我右腿疼的有些难受，今晚我可能无法睡觉了。”

她听了走过去查看，天呀，右大腿开刀的地方起了一个很大的疙瘩。他安慰她说没什么大问题。

她解释道：“这个问题要小心，可能是动脉侧接的地方血液渗漏，也可能是毛细血管渗漏。第二种只需要把渗漏液体吸出来就行了，第一种情况就需要重新手术了。如果不做手术，肿块越来越大，会导致刀口处破裂，甚至侧接动脉破裂，那就有生命危险了，非常严重的问题。我不是医生，不知道是哪种情况，你还是打电话问医生吧。”

他打电话给医院，服务员说帮他找医生。过了二十几分钟，医生打来电话询问情况。

他说可能是上厕所撞击了腿部导致。

她不赞同，接过电话给医生解释：“他是周二上厕所撞击了一下，一直都没问题。周四看了医生，增加了血液稀释剂的浓度，周五开始服用，周五都一切正常，今天才出现了这个问题。不可能是撞击导致，我倒怀疑是血液稀释剂的问题。”

医生询问有无红肿，疙瘩多大。听完后说：“没什么大问题，不是感染，也不会是动脉连接处破裂。不过你要来医院的话，就直接进急救室，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听完医生的话，他们都放心了一点点，商议今晚看一下再说。晚上他没有吃晚饭，疼得没有胃口，实际上他午饭也没有吃多少。她建议他服用原来那款浓度低一些的血液稀释剂。他听从了，吃了药，打了针，卷缩在沙发上忍受着疼痛。

她在一边看电视，不断拿眼注意着他。不放心的她拿了软尺去测量肿块的大小，记录下来，看是否会不变，或者变大。

晚上十点多钟，他还在犹豫去不去医院。他不想麻烦妻子，却又担心。宝贝听妈妈说可以在那里住酒店，马上来了兴趣，用说服父母去医院的方式满足她的希望。宝贝劝说着爹爹去医院，爹爹一次次说：“宝贝，你说得对，生命更重要。不过我需要和你妈咪商议了再说。”

她又去查看肿块大小，发现更大了一些。他担心地说：“我看还是去医院吧，要是肿块太大了，我无法走动了，你怎么把我挪上车呢？”

她一听有道理，问道：“你决定吧，要走我们马上就走。”

                                                                    （二）

他犹豫着，最后还是决定今晚去医院。

她赶快把狗狗拉到后院撒了尿，把狗狗拉进屋，拴在办公桌脚上，拿出狗狗尿不湿放在旁边，在狗狗碗里添满了水，上楼去拿了薄一点的大衣，更换了裤子，下楼把他扶进轮椅，带上帮助走路的套子，穿上帮助走路的特制鞋子，推他到门边，把门固定为开着的状态，回头拿上拐杖靠放在门边，进屋提上手提包给宝贝提上车。

她扶着他站起来，他很费劲爬了起来却站立不稳。她连说：“站住了。。。站住了。。。坚持。。。”

他赶紧扶住她说：“我腿疼得厉害，站不起。”

她大声说：“不要怕疼，必须坚持站起来，否则摔倒了更严重。”

他忍着巨疼摇摇晃晃地站着。她帮他把左腿拽下台阶，帮他固定左腿膝盖，让他自己走动右腿。可是他右腿上的肿块让他很难弯曲膝盖，又几乎摔倒了。

她连忙帮他弯曲膝盖，终于走下了一个台阶。他呼吸短促，请求道：“我需要坐下来，我站不起了。”

她拉着他两条胳膊，让他缓缓坐在台阶上，他休息了一下说：“你帮我抬腿，我用手支撑着台阶慢慢下滑。”

天正下着雨，他顾不上雨打湿的台阶，一节一节艰难地下滑。她担心地说：“慢慢来，手支撑稳当后了才滑下来，小心背部，石台阶要是伤了你的背部，会擦伤你的皮肤，很疼的，严重了会损伤你的脊椎。”

他小心翼翼地滑下五个台阶。平时根本没有注意到台阶居然成为今晚那么大的阻力，好比爬一座高山般困难，他急促地喘着气，坐在最后一个台阶上休息，让妻子去把轮椅搬下来。

她把轮椅放稳当后，低下身子，让他用左手臂绕着她的脖子，准备好以后一起用力站起来，同时帮他拉动瘫痪的左腿，终于他坐上了轮椅，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去把车开到开阔地，方便他上车。熄火后过来把他推到车边，帮他挪动左腿坐上了车前面的座位。然后她帮他抬起两条腿，慢慢递进了车里，帮他把腿放在舒适的位置，然后转身坐上车发动了车子。

她和他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刚才好惊险，要是摔倒了后果不堪设想。

                                                                        （三）

雨继续下着，她到加油站加了油，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三十分。

他说道：“谢谢你， 妹妹，要不是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回答：“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现在好了，到了医院你就安心了。”

他叮嘱道：“打上GPS吧。”

她自信地回答：“我已经在这条路上跑了一个月了，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不用担心。”

路上车辆很少，雨时断时续下着。路面深黑色，不容易看清楚。他建议：“没车在旁边的时候，打上灯最亮的模式。”

她照做了。

宝贝人小不懂事，父母担心着，她却想着酒店而高兴还有些兴奋。

她聊天道：“我一直有一个担忧没有说出来。”

他问道：“是什么呢？”

她说道：“你回来那天，我去给菩萨上香，不小心香落到地方，我觉得不吉利，好似你还不能回家似的。难道这是菩萨给我的暗示，当时我这样想，接着劝说自己无非是偶然罢了，可心里老不踏实。没想到今天你还是回到了医院，看来菩萨给我的暗示没有错。”

宝贝听了有些惊讶，有些害怕，又有些崇拜地道：“那么真呀! 那我以后多念念菩萨了。”

他没有说什么，默认了她的想法。

他们担心找不到医院急救中心，不过她散步好像经过过那里。她建议用手机搜索确认一下。他在旁边搜索着。

她快速在大脑中搜索，比较肯定了方位。大约六十多分钟到了医院，确确实实急救中心就在旁边。她把车开进去，在急救中心门前停下来。门前居然还有帮病人停车的服务人员在那里工作着，她内心涌上几丝温暖的感觉。

她心想：“这个小伙子晚上上班好辛苦哟。”

服务男士过来询问可以帮他们什么？她要求帮助挪动他。把他左腿瘫痪，右腿一个大肿块无法走路的情况大概说了下。停车服务小伙子走了进去，一会儿带着两个值班护士推着轮椅走了出来。

                                                                          （四）

她打开车门，绕道另外一边，吩咐护士小心挪动他。

护士一边一个扶起他，她在一边低下身子帮他挪动瘫痪的左腿，轻轻松松就把他扶上了轮椅。

他们告诉护士惊险的台阶经历，护士反问：“为何不叫救护车呢？”

他们一齐回答：“你说得对，应该叫救护车。”

其实不是他们没有想到过，而是美国的救护车不便宜，附近跑一趟就是500多美元，要是一个多小时跑一趟，那就是一千多美元。这笔钱往往保险公司不付，需要私人掏腰包。路上他还提起过，他不想叫救护车的理由是：附近的救护车会送他到家门前的医院，然后医院去搞半天才会派救护车送他到纽黑纹医院，这样就要付两次救护车费用了，而且还会浪费大量时间，不等到明天绝对无法到达纽黑纹医院，还不如自己冒险直接到纽黑纹医院算了。他担心延误了治疗时间。

她还是有些后悔，心想：“何必节省这点钱呢？要是摔倒了就不止这点损失了。” 不由得有些后怕，后悔，决定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干脆还是直接叫救护车算了。

护士简单注册完毕，推他进入临时房间，两个护士把他拉到床上，他急促地喘气，过了一会儿才缓和下来。看着以前那个高大健康的汉子如今变成这样子，好比八九十岁的老太爷一般，她心疼。

宝贝坐在那里不断揉眼睛，疲倦得眼圈发红。她询问护士：“听说医院有一家签约酒店，可以得到一点优惠，是真的吗？那里离这里远吗？”

护士回答：“不知道，好像是Omni酒店，不过价格很贵。” 护士在电脑上帮她找了附近酒店。她打电话询问，结果两个廉价的酒店都已客满。

护士出去后，她打通了Omni酒店电话，没有人接听。过了一会儿她又拨打了电话，终于有人接听了，说还有空房间。看来她没有猜错，昂贵的酒店往往都有空房间。

她询问大概离医院多远，对方说要经过五六条街。

他听了有些担心安全问题，连忙说：“妹妹，不要走路，可以开车过去，也可以打车过去。”

她安慰道：“我不会走路的，我打车去，可以休闲些。五六条街，也不会多远。”

他听了还是不放心地建议：“一定不要晚上走路，不安全，一定要打车过去。”

她回答道：“好，我打车过去。”

                                                                       （五）

她问道：“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他回答：“随便你，你想离开就离开吧。”

她补充道：“不是我想不想，而是你希望我们多陪伴一下你吗？如果需要，我们就留下多陪伴一下，然后去酒店。”

他想了一下说：“你们还是去酒店吧，已经很晚了，不然累了明天开车回家危险。” 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一点多钟了。

她临走前叮嘱：“一定要告诉医生细节，这对医生诊断你的病情很重要。记住周二碰了一下膝盖，一直正常，周五服用了增加了浓度的血液稀释剂，周六才出现了肿块，而且晚饭后肿块一直慢慢变大。”

实际上已经有两个医生来过了，告知会给他照片，已经通知了心脑血管手术专家医生，照片诊断后手术，她就是不放心。

她吻别了他，然后带着宝贝出来寻出租车电话，正打电话要车，结果看到门前就停着一辆出租车。当她正准备招呼的时候，出租车开出了急救中心门前，在左面拐角处停下。

她看到拐角处的出租车，跑过去。。。就在那里电话响起，原来是出租车公司告诉她车已经到了。她告诉出租车公司已经坐上了他们公司的出租车了，另外一辆出租车就不要了。

几分钟他们到了酒店，门前停车服务员把他们领进去。酒店古色古香的装修，夜晚空无一人。她在看似前台的地方问：“有人吗？”

没有回音，里面电话不断响着。。。过了一会儿，一位黑人男士走了出来，登记后告知她沿着大厅正中间的楼梯到二楼坐电梯到十楼，房间是1014。

她带着宝贝到了二楼，里面很宽敞，一男一女正在那里卿卿我我。女士穿着一袭黑色晚礼服，黝黑的皮肤显得甚是漂亮。她扫了一眼，不好意思盯着别人看，也不礼貌，她带着女儿坐电梯到了房间。

房间整齐干净，她沐浴后打开电视，培养一下疲惫感，时间已经是晚上凌晨两点多钟了。

查看一下微信，回复一下朋友的留言，倒头睡到天亮，看了一下时间才六点多钟，继续睡觉。

                                                                      （六）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梦，她摸起了手机。。。

电话里传来对方的声音：“我是耶鲁纽黑纹医院的医生，你是。。。吗？“

她回答：“是的。”

医生解释说：“我想确认一下。刚刚给你先生做完了手术，他一切状况良好，腿部的肿块问题解决了。”

刚从梦中醒来的她立刻清醒过来，带着刚睡醒后嘶哑的声音问道：“那么肿块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医生说：“你先生说上厕所碰到了的缘故。”

她坚决否认，又把时间与细节告知 一遍。医生说：“那么你可能是对的，可能是血液稀释剂的问题。”

她继续问道：“那么应该调整一下血液稀释剂的浓度以及剂量，否则这种情况还会发生。”

“我不能调整他的药剂，你可以和他原来的主治医生谈。”医生打断她的话，继续说手术情况：“我们把血液送去检查了，看是否有细菌，虽然我们肯定不是细菌感染，为了安全起见，这是必须的程序。他侧接的动脉血管血液渗漏了出来，我们手术成功完成了，你放心。”

她明白美国医生只说自己工作那部分，再问也没有意思，于是和医生说了再见，然后起床。

宝贝建议在酒店吃早餐，她让宝贝查看哪里是早餐大厅。宝贝查看了没有找到，猜是楼下大厅。

她们来到二楼大厅，没有看到早餐厅，问了服务员才知道在十九楼就餐。

她和孩子一起到十九楼，风景很漂亮，可以一边吃早餐，一边观看纽黑纹全景。延绵群山怀抱的纽黑纹在清晨春天温暖的阳光照射下透出少女般纯洁而温柔的魅力。她从来没有感觉到心境如这般平静而愉悦。

趁着兴致，早饭后用手机GPS引导走路到医院，路上宝贝给她爹爹买了兰花，顺便买了自己喜爱的玩具。和煦的阳光照进心里，心也暖和起来，这种感觉还是他生病一来第一次拥有。

她带着孩子找到了他的房间，进去的时候他正在闭目养神。

他睁开眼睛询问酒店如何。她询问他手术如何，到底是什么问题。他说是侧接动脉渗漏，医生做了手术，缝合了渗漏地方的动脉血管。

她揭开被单，查看再次开刀的右腿，肿块已经不见了，不过大腿因为开刀肿了起来，上面连着一根细细的管道，帮助引流渗漏血液到体外。

他说：“妹妹，要不是你懂得这些，我可能还会坚持留在家中。如果肿块破裂会导致动脉大出血，后果很严重。”

看来电话中医生的估计不对，要是听了医生的话挨在家里不去医院，肿块会越来越大最后可能会破裂。这也不怪医生，毕竟医生没有亲眼看见。反而她这个不是医生的人估计非常正确：动脉侧接处血液渗漏！

上周四给他做大腿动脉侧接手术的医生过来，医生在走廊里遇到她，给她一个拥抱问道：“今天你还好吗？”

她觉得医生怪怪的，不过还是拥抱了医生，不知道如何回答，弱弱地回答：“还可以。”

医生听出了她语言没有热情，再次问道：“你，感觉好吗？” 在“你”字的地方停留了一下，表示强调。

她回答：“OK。”

医生和她一起进入房间，询问他感觉如何，谈起了他腹部动脉手术。他矫正道：“”今天是腿部动脉手术，侧接动脉渗漏了。"

医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矫正，而转移了话题，说他的检测血液结果非常满意，没有感染问题了。

她明白医生在避开话题，因腿部侧接动脉出了问题，医生有些尴尬。她一下子明白了为何医生在走廊里拥抱她，连问她感觉怎么样。医生是内心不安，担心她难过。

她理解医生的内心感受，也跟着转移话题，提出改变血液稀释剂，这款药品副作用太多，限制吃这样那样的蔬菜，危险性比较大，听说有其它血液稀释剂，比这款安全性高多了，希望改变为安全性高的血液稀释剂。

医生点头同意了，不像上次她提出异议的时候，医生激烈反对。

她明白医生喜欢让病人尝试上市不久的新药，作为更多临床信息收集，但是他身体已经够弱了，还吃着那么一大堆药，哪个知道这些药品会不会相互作用呢，兴许临床没有看到这种情况，不等于没有这种可能性，更何况每个人体质不同，病情不同，反应也不同。她不愿意他成为药品试验人，达到目的则可，内心更加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