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手的刀

作者: 老三原创 | 来源:发表于2018-12-15 21:59 被阅读219次
    2009夏天一把削苹果的刀

    这把小刀是朋友送我的。

    那是2009年的夏天,我和两位老师到沈阳给一个制片人写剧本。朋友去送站,给我拎来一兜苹果。等上了火车,找到卧铺,一切安排停当,三个人边说话边吃零食。我从朋友送的拎兜里拿苹果,准备到车厢的连接处去洗,却忽然发现兜子底部还潜伏着一把小刀。刀子沉甸甸的,银灰色,车厢的灯有些暗,刀子却在阴影里闪烁着低调却幽冷的光泽。打开,刀刃平滑如镜,照出我眯着的双眼。那一路,苹果都是用这把小巧的刀子收拾的,刀子薄薄的刃,很锋利,削苹果很趁手。

    朋友是个优雅细致的人,他送我苹果,连带着送我一把水果刀。我想,他肯定是在超市里买水果的时候,忽然想到我可能没有带水果刀,于是就跟店员询问:你这里卖水果刀吗?水果店不一定会有水果刀卖。朋友也许另去了一家店,或者两家店,徒步穿过马路,绕过街心公园的几个花坛,巨大的洒水器里可能有水珠溅到他的浅灰色的皮鞋上吧?他没有注意,或者没有在意,一路走过去,还路过一棵百年老榆树。老榆树的四周用木头做的栅栏围上了,栅栏上刷着清漆。清漆新刷的,还没有干,油漆味还很浓啊。他从街头走到街尾,终于在一家小铺里买到一把水果刀。他一定为此很欣喜吧——

    这把水果刀,经历很丰富嘛。

    我们师徒三人到了沈阳,关在宾馆里写剧本,写得天昏地暗。偶尔出去买一兜苹果,削苹果时,就用那把趁手的小刀。我属于枪手,写剧本没有署名权,只能挣到一些现金。写作虽然累点,但还比较顺利,很快就拿出初稿。不过,轮到制片人审稿时,他左看右看,都没相中,只给了一点现金。我估摸他是以此为借口,可以少付给我们稿酬吧。老师决定带着我们回家乡。一行人到了火车站,在候车室过安检时,我包里有白酒,需要开包检查。结果铁警意外地发现我包里还有一把水果刀,就要拿走。我急了,朋友买给我的,咋能说丢就丢弃?再说,多有纪念意义的刀啊,它可是一个枪手在一个夏天里用过的刀!

    我忽然想起来时的路上,看到火车站附近有邮局。于是跑到邮局,将小刀挂号邮寄到家。等我跑回火车站,竟然还来得及上火车。

    到家后一个礼拜,刀经过短暂的旅行后,再次回到枪手的手里。

    大约四十年前,家里还买不起苹果,只有过年时才有冻梨吃,冻梨不需要打皮儿。三十年前,能吃起苹果了,却又舍不得削皮,那多浪费呀。姐姐从外地上学回来,吃苹果的时候,她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削苹果皮。我和妹妹弟弟觉得姐姐好优雅好精致啊,可是父亲在旁边严厉地责备我们:“这也太浪费了,苹果洗洗就能吃,皮打掉,苹果还剩啥了?”

    母亲也说:“太狂桑了,这家伙,吃苹果还得打皮,你们以后出门都别穿衣服。”

    姐姐说:“对呀,苹果皮就是苹果的衣服,要削掉才能吃。”母亲说:“苹果皮是苹果的衣服?人家长到一起的,你们和衣服长到一起了?”再后来,姐姐依然用她的水果刀,优雅地削苹果,但基本上都背着父母了。

    十多年前,我手里宽裕些了,买苹果能买好一点的,也能舍得削苹果皮了,可又觉得用刀子削太慢,也削不好,不如用削土豆的专用工具土豆挠——削苹果皮来得利索。那个时候还是年轻啊,什么都图快,在吃上也如此。枪手的刀再次回到我手里后,再吃苹果,就用这把刀削皮。但后来还是故态复萌,嫌慢,就渐渐地放弃用它了。我虽然喜欢姐姐的优雅,但学不来,也放弃学习,只管保持自己的做派,觉得那是我的特点,我不要被人左右我的特点。

    枪手再没有做过,枪手的刀自然收兵回营。开始,刀放到厨房的筷笼子里,后来转战到壁橱一个放勺子的大汤碗里,再后来,眼睛基本不看它了。它备受冷落,也选择自动隐身。

    前一阵子,在网上看到一本书《日日100》,日本人写的。一开始有些抵触,全因为我写剧本的时候曾查过东三省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历史,日本人欺负中国人欺负得太厉害了,不叫玩意了,让我们学日本话,不让我们中国人说中国话,跟都德的《最后一课》里基本一样。烧杀抢劫的事就更别提了,干的损事多了。所以心里就渐渐地抵触日本的一切。但后来又渐渐地发现日本文学和日本军国分子所表达的完全是不一样的,日本文学,除掉推理小说和变态电影,很多日本小说都非常恬淡,安静,自然,朴实。我看了这本《日日100》,是一个日本人写身边物件的美好的。好创意咱就学,师夷长技以制夷,制夷就不必了,和平最重要。我觉得这本书所表达的东西非常对我心思,我也有许多小物件,它们也都有一个个不平凡的经历,都曾经带给我很多很多喜悦和欢愉。

    于是,我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把小刀来。我开始在厨房找,竟然很容易地找到,它还在筷笼子里,只不过我曾经很多日子不在乎它,就对它视而不见。我有些感动,它没有丢,还在这里,是等我重新启用它吗?我用洗洁剂,用不锈钢球,好好地清洗了一遍,这把银灰色的小刀,一点点地浮现出它的本色,低调依旧,锋利依旧。跟这把小刀有关的那个夏天,做枪手的夏天,就一点一点地浮现在眼前。

    还有,我的朋友,穿过马路,提着一袋沉甸甸的水果,在一家小铺里遇到它的情景。

    我终于尝试着坐下来,细致地,耐心地,用这把小刀削苹果皮。阳光照在后楼的窗玻璃上,又折射到我的窗玻璃,照在窗子后面的我拿着苹果的手上,许多美好的记忆就像旧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涌过来,我看到姐姐坐在家里的热炕头,拿着一把精致的小刀,在优雅地削苹果。她的身边,围着她的妹妹弟弟,还有父亲和母亲,还有墙上贴的胖娃娃骑鲤鱼的年画,还有窗外飘飞的洁白的大团大团的雪花……

    也许是年龄大了,也许是我终于懂得速度不那么重要,我不再图快了,我开始喜欢慢下来,细致地做一件事。慢下来,心就会静。静下来,就能体会到做这件事的快乐,还有,静下来,就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就能嗅到脚边的野草的清香,还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还有,时光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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