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秋

来小城二十多年了，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将在这里终老。

与人谈起小城，真应了汪国真的那句“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无论怎么搜肠刮肚，都不能为它多寻出几条好处来。如果非要给自己安居在这里找个理由，那就是因为小城的秋。

小城的秋从九月份开始，很美，至少是我喜欢的。

一入九月，空气就像一夜间被细密的网过滤了，清澈、洁净，完全没有了夏日的胶着、粘稠。旋起的风清清爽爽，像很有教养的十几岁的少年，行动起来要讲究个斯斯文文的模样，吹到人身上极舒适。但毕竟是孩子，调皮，遇见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会忽然跳起来，来个空翻或者回旋，顺手抓起几根浮着的草或者几粒沙，再一本正经地踱到空旷处。天空像终于摆脱了热情留客的主人地拉拉扯扯，一下子飘得好高好远，颜色也由浑浊的浅灰变成透明的蔚蓝，蓝得是那么纯粹，云朵因为有了它的映衬，越发白得干净，无半点瑕疵。这蓝白相映，多看一会儿人心都醉了，飘飘欲仙直想随它去。

我心脏功能比较弱，每到夏季便会胸闷，头晕，浑身无力，呼吸也变得不顺畅，整个人因为不舒服而变得极其的慵懒。可只要到了秋天，便会重生一般，瞬间来了精神。

喜欢在九月的清晨早起。

天微微凉，路边草丛湿漉漉，浮着一层亮晶晶的浅白，说不好是露水还是轻霜。穿过楼下公园的花圃，白的、黄的小菊花在晨风里扬着头，紫红色的鸡冠花越是秋凉越是艳丽，颇有“霜重色愈浓”之势。林子里鸟鸣清脆，那鸟儿仿佛也如我一样曾经是苦夏的，如今终于有力气抖擞精神，叫声便分外响亮，伴随着它的歌唱我的脚步也轻快起来。

过了公园是一个很大的露天早市，有各种水果蔬菜，鱼肉蛋奶，粮油早点……经营者有固定的商贩，也有来自城郊的农民。

早市上商品最大的特点就是新鲜，我钟情于水果，小城的九月最是果香浓郁。

喜欢到郊区来的农民那里看新鲜的水果，有时候会买，更多的时候只是看。深紫色的巨峰葡萄表面一层白霜儿，饱满的颗粒凑趣儿似地挤成紧紧的一大串儿。我说不清那白霜儿是一种什么物质，只知道表面有白霜儿的水果都是刚从树上摘下的，除了葡萄，李子也常有白霜儿。这样的水果吃上一口，不仅有果的酸甜怡人，还带着果树枝脉吸收阳光雨露蓬勃生长的清香。除了这大而紫的巨峰，淡绿色小颗粒的香水葡萄晶莹剔透，也着实惹人垂涎。巨峰的甜里含着一点酸，不像香水葡萄那样香甜腻人，齁嗓子。带着白霜儿的李子也是酸甜口儿的更好，买的时候果农不喜欢买主上手到果筐里翻动拨弄，白霜儿掉了，果实的保鲜期会变短。

各种梨，绿色的锦丰论个头儿当之无愧是梨中老大，体型如小南瓜，脆甜，汁液多，可以止渴；黄澄澄的南国梨以绵软、口感佳见长；小个头儿的香水梨可以一口吃掉一个，要的是那股奇香；外形不规则的酥梨、长相俊美的花盖儿……从卖梨的摊位前走过，那忽远忽近的香甜总让人舍不得移开脚步。

小城最是声名远播的要属苹果，黄元帅熟得早，名为黄元帅，刚熟的时候却是淡绿色，脆甜，贮存一段时间才转为黄色，酥软。之后是国光、富士、红玉……相继成熟。枣子刚从树上打下来还硬硬的，咬下去，嘴里一声脆响，颜色也好看，红绿相间，等到全红的时候也就软了，糖分增加却没有了鲜枣的味道。

小城地处渤海湾，虽然居住地离大海尚有几十公里，海鲜还是能吃到的。九月里，虾爬子（学名皮皮虾），螃蟹、虾、红蚶子、各种鱼都到了上市季，忍耐了几个月封海期的人们终于可以大快朵颐。海鲜吃的就是鲜，一般都是凌晨从海边出货运到市里，到不了中午，各类鲜活就开始被端上了人们的餐桌。

早市上人声鼎沸，市井气息极浓，在那里逛，才感觉到我们是在过日子，而不是在匆匆赶路。城郊的农民总是很大方，买水果一定要让人先尝了，买不买的随意，如果胃口好，吃饱了再走也没关系。既如此，买主也随和，绝不计较价钱，毕竟人家风里来雨里去地也不容易，结果是一边聊着家常，一边各有收获暗自欢喜。

心里装进阳光，看哪里都灿烂。小城多的是银杏树，大学的校园里成片，街道的两边成行，银杏树树杆笔直，枝叶繁茂，大伞形的树冠小扇形的树叶，小扇子厚实挺括，大伞严密俊朗。银杏树春夏的绿与其它的树木混在一起没什么特别，秋天一到树叶转黄，它便马上鹤立鸡群般耀眼了。如何形容那铺天盖地的黄呢？长在树上的是黄色，落在地面的是黄色，飘在空中的是黄色，仿佛听了口令似的，几天之内所有的叶子黄得彻底干净，绝不拖泥带水。因为叶子多而密，地面已落了一层，树上还华美如盖，无论是远观还是置身其中，都宛如童话般的世界。每与银杏树相遇，心中对大自然便多一份感激。

既是神清气爽，又可品尝各种新鲜的美味，赏怡人的美景，整个秋天心情都是好的。于是开始慢慢喜欢这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