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自网络,作者蒋勋,2015年读后留存。
DSC00258.jpg其实我不太讲“旅行”或“旅游”,我常用的字眼是“出走”。人在一个环境太久了,太熟悉了,就失去他的敏锐度,也失去了对创作力的激发,所以需要出走。
我上世纪70年代在欧洲读书,那时候要写关于文艺复兴的艺术史,老师问我:“你有没有去过意大利?”我回答说还没有。他说:“你没有在米开朗基罗的雕像前热泪盈眶,你怎么敢写他?”后来我就在意大利跑了一个月。
当时我身上就是一个背包,两件衬衫。我曾经睡过火车站,那时候戛纳火车站里有一堆年轻人睡在里面。他们问我:“你怎么没带报纸?要铺报纸的。”他们就分给我报纸。早上五点,警察带了一大桶的咖啡,当、当、当,敲着桶子,叫醒大家,请大家喝完咖啡离开,火车站要营运了。
欧洲有种青年出走的文化。我在意大利佛罗伦萨认识一个14岁的苏格兰小孩,带个毡呢帽,打扫厕所一个学期存了点钱,就到欧洲来旅行,钱花完了他一点也不害怕,就去街上吹苏格兰风笛赚钱,再继续下一段的旅行。我那时候感触很深,不同的文化背景,年轻人可以这么不一样。他们将来长大以后,能担当的事情也绝对不一样。
宋朝词人柳永说:“今宵酒醒何处?”中国文化里面本来有这个东西。可是这个文化老了,失去了走出去的勇敢,年轻人的生命力消失了。
我希望壮游能带动年轻人走出去,打出一片天。如果今天不能打出一片天,将来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很多人要去欧洲,都会觉得我在欧洲很久,就会来问我:“我要去欧洲,要准备什么?”我就会反问他:“你觉得你要去做什么?”当你自己很清楚要做什么、意志力很强的时候,所有的困难都可以一层层地被克服。今天的小孩做的准备,他们的信用卡、语言,绝对比当年拿着商品样本在欧洲闯的台湾商人好,但是他们就是走不出去,因为他们没有安全感。
有人好几年都在问我,但最后就是走不出去。其实壮游有一部分,是先走出去再说。
我常常跟朋友说,《西游记》孙悟空那么厉害,他一翻筋斗就是十万八千里,那他去取经不是很容易吗?为什么是唐三藏取经?因为孙悟空没有动机,而唐三藏有动机,虽然他没有取经的能力。动机比能力更重要,没有动机,根本就没有出发点。只要有动机,都很棒。最怕的是无所爱。如果年轻人想要走出去,我会问他:“你爱什么?”如果喜欢摇滚,要去玩重金属,想要跟乐团,我都觉得很好。
“壮游”的“壮”字,不只是炫耀。“壮”这个字,包含了一个深刻的、跟当地文化没有偏见的对话关系。旅行是很大的反省,是用异文化来检查自身文化很多应该反省的东西。在比较中,才能了解文化的不同——只是不同,并没有优劣。就像写《裨海纪游》(清朝康熙年间记录台湾山川风物之著作)的郁永河,他看到原住民被抓来拖牛车,下雨了他们就露天站着淋雨。他就问:“为什么不让他们在屋檐下躲雨?”翻译官就告诉他:“他们其实跟动物差不多,他们是不怕淋雨的。”郁永河就叹了一口气说:“亦人也!”
所有好的旅游书,都会有这个观点。写《真腊风土记》、出使吴哥城(今柬埔寨吴哥窟)的周达观是元朝的北方人,所以他南下的时候,受不了南方的天气。他不了解当地人为什么每天洗好多次澡。一年之后,他变了。起初他是带着大国心态的(当时元朝那么强大),但后来他说,真腊虽然只是一个小国,可是礼仪那么严整,“不可轻视也”。
人不可能不主观,可是在旅行时,可以慢慢修正自己的偏见跟主观。即使只是参加旅行团,也可以有不一样的体验跟视野。现在信息真的很发达,在出发以前,可以做一些准备的工作。到现场之后,可以尽量检讨自己的主观。我带朋友去吴哥窟,我会说:“我现在带你们去柬埔寨人的家。”他们下车都会吓一跳,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们形容人穷,叫“家徒四壁”,柬埔寨人连壁都没有。我在台湾,老觉得我还缺什么,到了柬埔寨,我第一次想:“我在台北的家有什么?”我以为我比柬埔寨人富有。可是后来我看到他们男男女女从田里回来,脱得光光的,在河里莲花当中,彼此泼水、唱歌,我觉得他们比我富裕太多了。我一生当中都没有这样的经验,我觉得这就是个很大的收获。所以我觉得任何一个旅游都值得,因为只要一对比,你都会回来检讨自己的生命意义和价值。旅游不只是看,更是找到自己内在最美的东西。外在的风景,其实是你自己的心情。所以壮游绝对不只是向外的观察,而是向内的反省。
出走当然是一个很棒的选择,若短期无法成行,阅读、写作、聊天、学习、陪伴、分享、运动、散心、唱歌、画画……也是很不错的方法——只要是能让你的生活比重产生变化的。大自然也会改变你的生活质量,避免脑子僵化、心灵麻木。
你有多久没抬头看天,低头看路边的小花小草,侧耳听在行道树上吱喳的小鸟鸣叫?就从这个简单的改变开始吧!
(原载豆瓣网、《教师博览》文摘版2014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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