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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四届(第五章)

我是老四届(第五章)

作者: 钟亚章 | 来源:发表于2018-07-28 16:00 被阅读329次
    宣传队的造型

    第五章

    汇演

    指导员发威了,把大元和标姐叫进他房间狠狠训了一顿,标姐当场就哭了。指导员问大元,这个昏倒的人不是吹笛子的,怎么混进跳舞的了?大元涨红着脸,吱不出声。标姐找到由头了,赶紧损大元:因为是吹笛子的送了一块红丝绸给红姑娘,这块红丝绸是南昌八一百货商场买来的!大元盯着标姐,几乎晕倒,他怎也想不明白,标姐调查得如此清楚。指导员却没追查,而是挥挥手,叫他们走。后来我才知道,这块红丝绸,红姑娘已经送给指导员了,而指导员决定送给红玫瑰,红玫瑰事后悄悄告诉我,说指导员已经第三次,把她一个人叫进他房间,她拒绝了红丝绸。我是听得脊梁骨冒冷汗。

    晚上到鸭棚里去讨救兵,胡子一算,惊呼大事不妙,说指导员的老婆在福建,他单身一人一房间,三十多岁是如狼似虎之龄,红玫瑰就是一只小绵羊啊!羊入虎口,岂不有生命之虞?胡子说,其实当初肖石认红玫瑰当妹妹就好了,胡子说团政委以前是肖石老爸部下的,所以肖石敢开这个口!如今再去找肖石就说不上口,大家搞得土头灰脸的。

    胡子悄悄地对我说,听说二十几连的,有一个指导员,搞了一个上海女知青,还把她突击入党,当上副指导员。这个上海女知青的妈妈从上海到南昌出差,来连队看望女儿,半夜里这个指导员胆大妄为,居然溜进副指导员的房间,副指导员也是一人一房间。上海女知青妈妈一看这架势,倾刻昏倒,如喊不是毀了女儿,只能忍声吞气,被指导员一起搞了。这个妈妈回到上海,跑到市委上山下乡办告了一状,这个妈妈大小是一个干部,告的状上海领导认真对待,汇报到中央,一级级下来,把这个指导员抓起来!

    我说,瞎讲的吧,不可能!

    他说,瞎讲你把刀子拿来,砍下我的头!

    我很痛苦,问:结果那个上海女知青呢?

    他答:给调走了,反正黄瓜菜也凉了!

    我问:那我们怎么办?

    胡子说:关键是红玫瑰自己得守住,强奸可以叫的,她一叫,指导员隔壁房间住的是司务长和文书,司务长是党支部成员,他有正义感,一定会闻声而动!

    我问:闻声而动,如何动?

    他答:抓人呗!抓强奸犯!他冲进指导员的房间,猛地发现,两个人赤身祼体躺在床上,这个床特别大,哇啧,捉奸捉双!

    你,你看到过?我问。

    他瞪我一眼!狠狠地说:打防疫针,懂吗?我不希望看到我们这么好的指导员同志,倒在南京路上的糖衣炮弹下!

    我说:算什么狗屁,卵一只!你们不是把上海解放了么,把上海资本家的财产充公了么,难道把上海姑娘干了,还说人家是糖衣炮弹!

    唉唉,你哪根神经搭错了?你当心一点,就凭你这些话,可当一个反革命!

    哇,我吓出一身冷汗。脑子真的搭错了!

    晚上回去后,居然发高烧了,第二天清晨出了一身汗,四肢无力,夹里来叫我一起去连部排练,见我躺在床上,一摸额头,说是高烧。我喉咙痛得咽口水也难。夹里说我受寒了,跳舞时热得脱衣服,跳完不及时穿衣服,最容易着冷。他去食堂打了一碗粥来,我闻到一股肉松香,来了胃口,一尝,正宗的上海太仓肉松,问:他妈的,你从哪里搞来的?他脸上尽是神彩飞扬的表情,凑着我耳边说:红玫瑰的!

    哦——?

    打夹里晕倒之际,被红玫瑰一抱,他总算悟出,关键时刻见真情!人家红玫瑰都不怕风言风语,他一个男人,还怕被人背后碎话?他公开跑红玫瑰的房间。

    我忖道:你苦头在后头呢,这个红玫瑰的房间也是你跑的!

    营部汇演时,我们七连想凭着两个独一无二的节目技压群芳来夺冠。这个全是标姐的点子,她以前在南昌赣剧团,经常用此法,叫保留节目。在连队汇演时,她故意没把这保留节目亮相,她说,兄弟连队都派了侦察员来观摩,我们这两个节目,是我们的秘密武器。事实上那晚汇演漏洞百出,坏事变好事,给兄弟连放了一个烟幕弹,以为我们的水平极差呢!

    全营汇演,规定每一个连队出五个节目,一共五个连队加上营直属连,五六三十,一共三十个节目。第一个出场的连队是六连,他们的艺术指导是以前九江话剧团的,他们创作了一个小品,叫《入党申请》,内容是双抢前,一个南昌知青为了火线入党,写了血书,看得我们一排的人,全朝阿戅看,剧情几乎与原版阿戅一模一样!看来写血书之事,各个连队都有发生。他们还跳了一个插秧舞,原创的,十分形象化,领舞的是一个女的,跳得十分欢快,引得长时期的掌声。

    轮到我们上场,大家都觉有压力,出的节目第一个是配乐诗朗颂,尽管没出错,但掌声稀稀拉拉。标姐在后台给大伙鼓劲:沉住气,别出错就行,我们有压台戏!另外两个是天津快板《说说我们七连》,和集体腰鼓《解放区的天》。秘密武器亮相了,这一个是我的独舞,仿《红色娘子军》洪长青的独舞,这全是标姐一个动作一把汗教出来的,那晚我也发挥得极佳,大跳弹得很高,自转跳绕舞台一圈,跳到半圈时就引来掌声。后来听标姐说,当时评委认为这个舞蹈几乎有专业演员的水平,给了一个满分。当然,最让大家吃惊的是女声独唱:《白毛女》芭蕾舞中的《北风吹》。

    这个独唱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连我们小分队的人都不知道。

    独唱者:红玫瑰!

    红玫瑰上了台,站在舞台中央,平静的表情,露出她招牌微笑,眼视远方,听着音乐的前奏,似乎舞台外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大年三十晚上,欲欲而盼的喜儿,注视着窗外。谁也想不到,这一唱,全团闻名!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太可怕了,至今让我想起不眠啊!这声音穿透力无语论比啊!那个夜晚,全营上下被一声北风吹,吹得心旷神怡,吹得万籁俱静,吹得瞠目结舌,吹得心神不宁啊!

    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啊,这声音我听了猛然想起,在大堤上放牛时,清晨从北联闸传来的飘浮在水面的上,欢快而宽广的,如天使般的天籁之音啊!居然是红玫瑰在练嗓子,神不知鬼不觉,她一个人来去无踪,她究竟是谁啊?

    风卷那个雪花,在门那个外,风打着门来门自开,我盼爹爹快回家,欢欢喜喜过个年,欢欢喜喜过个年。

    结束了,她唱结束了!全场近千人鸦雀无声,静得全傻冒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再来一个!

    哇,如云涌如潮起如狂风如海啸!再来一个的叫声和掌声齐奏,是人的海洋在起伏,如此惊天动地,这是我见到最为激动之事,我呆呆地几乎为歌唱者流出幸福的泪水。我看到红玫瑰掏出手帕在抹眼泪,我看到标姐哇地哭出声,我看见,我已经什么都没看见了,因为我。我真的流出了热泪。

    红玫瑰为全营干部战士一连唱了五个歌曲。最后唱《上甘岭》主题曲《一条大河》,标姐竟然顾不得一切冲上舞台,向四周的战士不停地摆动双手,她首先跟着唱起来,全营的干部战士合着唱: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是明媚的风光——

    气势如虹,热泪盈眶;一张张脸,洋溢着亢奋,鼓涌着无尽的力量!

    红玫瑰在唱,我看得真切,她的泪花一直闪烁,台下无数的战友们,唱着眼睛都闪动着青春的光亮和激情的燃烧。那是一个不眠之夜啊,那是一个知青们永远难忘之夜啊!

    当晚团部文艺宣传队的队长也在观摩,当场表态要调红玫瑰去团部当专业歌唱演员,当然还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李六进。

    这个六进的我啊,暂时把自己忘记了,虽然那晚我也很成功,但与红玫瑰相比,实在不及一提。那晚据说,宿舍楼上在红玫瑰的房间内,开了一个批判会,以黑东瓜打主,狠狠批评红玫瑰,为什么有如此大本领从来不说一声?为什么到北联闸去吊嗓子要偷偷摸摸?为什么这么多的男人要围着你转?为什么——

    其余的女同胞都瞧着黑东瓜发威,无人上前阻止。这一下子变化来得太唐突,谁的心里都不好受,就平时住一起的人,干农活老是跟在后面,没有力气没有速度,却凭一首歌,居然出了大名!尽管演唱当时,她们也全在狂呼,为自己寝室产生如此歌星而欢呼,到静下来后,又发现原来大伙之间有那么大的距离,彼此之间每一个人,究竟有多大距离,隐藏多大秘密,含有多大能量,一概不知!

    反正,那天晚上,红玫瑰哭了,不知是伤心,还是没被人理解的痛苦。半夜时分,一个人轻轻地在她的被子外抚摸着她,她转过身,瞧清是周副排长穿着睡衣坐在她床边。俩人无声地对望着,四周传出熟睡的呼噜声,窗外月光皎洁,繁星当空。她们彼此相视着,渐渐露出了笑容,互相温暖着对方。

    汇演评选出来了,九连获第一名,七连第二名,六连第三名。指导员不满,到营部与负责的副教导员争辩,说红玫瑰的独唱,哪一个人比得上?而且掌声最响最长,连唱了五个!副教导员说,一个节目不能代表全部,考评主要看政治性艺术性的结合!恰好碰上打猎归来的矮子教导员路过,进了房间,对着指导员一声妈了个毬,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裁判?回到你的七连去当老大,别给我显眼,没大没小!教导员出自林副主席的四野,参加解放海南岛战争震聋了左耳,说话的声音特别大,走廓上都听见粗话。指导员与他都是从福建军区调来的,副教导员是江西军区的,见老大发了话,指导员憋着气,回到连队,见桌上是团部发来的调令,粗粗一看,是调红玫瑰和我上团部文艺宣传队,他顺手带了上茅房,当草纸用了。

    夹里

    茅房的大粪由蔬菜班专用,作为有机肥,对河农村的人经常来偷大粪,为此派了专人看管。因团部的调令纸张特厚,不但没烂掉,而且这铅字的油墨质量也好,一个醒红的大头章,更是刺眼。浇肥之人捡了出来,用井水一洗,赫然是一张公文。恰好摇婆子来菜地,他家来了客人,到地里铲几颗包心菜,反正这连部的蔬菜地等于是他老人家的,想来便来,无人敢多嘴。他看后觉得事态严重,这大头章是团政治处的,指导员春节回老家探亲,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把政治处的公文抛进茅坑!是否是恶意泄恨?想泄恨之人一定是阶级敌人,春节期间,团部和营部领导一再强调,严防阶级敌人搞破坏,所以晚上还派了武装班值勤。

    指导员不在,连长调走了,他这个副连长天天想升这个空缺,以为机会来了,当夜召开党支部会议,一张臭哄哄的纸传来传去,变成宝贝。一级级排查,最后把怀疑的目光落定在夹里身上。

    他们认为,最不希望红玫瑰和我调走的人是谁?肯定是想留住我俩的人,大元和标姐是第一人选,但他俩没有机会接触公文,能接触公文的只有文书和通讯员,但他俩没有作案的理由,唯有经常跑他们房间的人,又想留住我俩的,最有可能!

    夹里与文书都是南昌七中同学,他又老是跑红玫瑰的房间,一副公开谈对像的架势,问题是他为什么不撕碎丢进茅房?他在一排,为什么把偷到的公文不丢在一排,而是连部的茅房?有人作了解释,夹里是故意声东击西,想祸嫁他人。于是,怀疑点都破解了,抓捕行动立马展开。

    那天是大年初二,我们在对河人民公社宣传毛泽东思想,晚上大队支部书记亲自观看演出,再走了很长的夜路,回家已经快十一点,二个武装班的战士拿了枪押夹里去了连部。突若其来的事,吓得红玫瑰在寒风中毖毖发抖,她有点语无伦次,我看出她的目光含着焦急和担扰。

    这一晚,我辗转反侧,始终在猜,夹里究竟犯了什么罪,居然要武装战士用枪押着?必竟我俩是好朋友。况且他父亲是手工艺者,属于小业主,又不是地主富农反革命?

    初三一大早,连部来通知,上午开大会,揪阶级敌人!我一听,觉得大事不妙,夹里当了阶级敌人。在井台洗脸时,遇见红玫瑰,一副魂不守舍样子,我想夹里就是当了阶级敌人也值了,至少红玫瑰对他是真情相待的。

    摇婆子在大会上表情严肃,披着那件油光闪闪的老棉袄,装出指导员的腔调,讲了一通老俵话,把他从团部营部听来的关于阶级斗争的话搬抄一遍后,大声喝道:把阶级敌人押上来!

    夹里被押上来,他扫了一下全连的人,很多是他南昌七中的同学,最后他的目光定在红玫瑰身止,然后便昂起脑袋,故意露出微笑,一副如解放前地下工作者被国民党特务押上刑场,视死如归之气势。

    突然有人高呼口号: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我们都顿了顿,恍然大悟:阶级斗争就在眼前!喊口号又是我们的女副班长,她绝对是喊口号大王!总是不失时机,关键时刻振臂高呼,以势压人。她见我们都没跟上,又喊: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这下,绝了,夹里举起手臂跟喊: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副班长站起怒气冲天,对着武装班的战士说:揪住他!揪住他!看他反革命的气焰如此嚣张!阶级斗争就得天天抓,时时刻刻抓!

    夹里被揪住双臂,他的脑袋依旧昂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熊样。

    我们顿时又觉悟:阶级敌人就是这副熊样!

    摇婆子说:你当着全连的面,老实交待,为什么把团政治处的公文丢进茅坑?

    夹里头一弯,嘴巴一翘,以沉默抗拒!

    我在暗暗奇怪:夹里图什么?他有任何新动向,都是第一时间通报我的,难道瞒着我,真的搞阶级敌人小动作?瞧样子,好像早有准备,内心还十分强大!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又是副班长在喊。

    扑哧一声笑,夹里居然在自我嘲笑。他问:叫谁坦白?什么公文?我看都没看见过!稀里糊涂地,我成了阶级敌人?姚副连长,你总得让我看看是什么公文吧?就是死也得让我死一个明白,否则如何向南昌的父母交待啊?

    这下摇婆子火了,刚想发足,忽又冷静下来,这夹里一提南昌的父母,摇婆子有点恐慌,尽管他查过夹里的档案,知道他的出身是小业主,但小业主也有三亲六戚啊,搞不好弄出一个大干部,那吃不了就得兜着走!还是先搞清楚再说。

    摇婆子把臭哄哄的纸从怀里掏出,递给夹里看。

    夹里惊叫:这是调令,不是公文!

    摇婆子一怔。

    副班长反应快:调令也是公文!

    夹里争辩:我以前根本没有看见过!

    副班长训斥:狡辩!

    一听说是调令,我便思忖:会不会是团里文艺队的调令?我暗暗窍喜,偷偷瞥了眼红玫瑰,红玫瑰也在瞧我,她的眼神也闪动着喜悦。突然我的后背被人用手指抠一下,一个粗粗的声音:眼睛不要乱看!严肃一点!

    我觉得背后溲溲冷,又是她,黑东瓜!我的一举一动都入她的法眼。

    她又说:这张调令是调我去南昌拖拉机厂的!跟你不搭界,跟我搭界!

    我惊得头也不敢回。

    不过,这张调令不是夹里偷的,是有人想害我!

    我问:是政治处的人?

    你们小男生不懂,拖拉机厂是军工厂,属于军工秘密,当然归政治处管。

    哦——, 我一个劲地点头。

    ​依旧是粗粗的语气:别以为你跳几个芭蕾舞就当自己一根葱,当心我叫红玫瑰不跟你来王八看绿豆,对眼!

    厉害,绝对厉害!我无语。

    指导员是晚上点了灯的时分回到连队,听了摇婆子的汇报,真是哭笑不得。他问摇婆子这调令在哪里?摇婆子从怀里掏出,郑重其事地交给指导员,想不到指导员当着摇婆子面,撕了!

    夹里从武装班里放了出来,听说是指导员回来了,是指导员放了他。他便跑到指导员房间,直接闯进去,也没敲门,见指导员坐在床沿边,握着一个南昌女知青的手,在谈心。夹里被关了一天一夜,可能是饿着了,脸色土灰,头发蓬乱,如鬼般,吓得女知青唉呀一声,赶紧缩回了手。

    指导员一惊,怒火填膺,忽地换成另一张脸,温和地拉着夹里出了房间,满口关心的语气:回去对炊事员说,是我关照的,烧一锅热水,洗一个澡,好好吃一顿,睡一觉,明天我让姚副连长找你。

    夹里回到一排,故意搞得声响极大,向大伙证明他平反了。他还分了一半的热水,让我也痛快一下,这洗热水澡是最高的享受和待遇。我趁俩人赤条条时,问他这调令上写什么?他一口咬定,没看清!我见他回答时眼睛不敢对视,就觉得有猫腻,再试探:黑东瓜当时就说你是被冤枉的,说这调令是调她去南昌拖拉机厂的,对吗?他说:好像是吧。我火了,对我吹牛,太不仗义了吧,我马上问:为什么摇婆子说是团政治处的调令,南昌的应该是南昌来的调令!他说:这就你不懂了,南昌拖拉机厂是军工厂,一旦碰上战事,拖拉机厂开出来的就是坦克车了!

    我服了,黑东瓜,我服你了!

    第二天姚副连长没有找夹里,夹里天天等,十天过后,他去找指导员,指导员去团里开会,要好几天。他让文书传话,说总得给他一个说法,否则他就像一个阶级敌人活在阴影中,抬不起头了。又过了十天,小分队也早解散了。冬天的北风呼呼吹,水沟结了薄冰,夹里赤着脚,踏破冰层,用力挖沟的时候,老农排长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你被调到砖瓦连,回宿舍准备一下行李,明天去砖瓦连报道吧。

    夹里如被雷劈,呆在原地脸色土灰,死过去后又活过来,他要有一个说法,又去找指导员和摇婆子,文书说他们去营部开会了。文书说,砖瓦连不用晒太阳吹西北风,属于上调,好事啊!又悄悄地说:大家都是同学,规劝你一句,见好就收。

    夹里与我告别时,眼睛含着泪水。我说,你与红玫瑰告别一声,总不能让她担心啊!他摇摇头,无限惆怅地望着天花板,我知道这天花板之上,就是红玫瑰的房间。他启开嘴唇,欲说却没说。他有一个心结,我懂,我只觉得一个人实在太渺小,太无奈,如田埂边的一根草,脚一踩,陷进泥中,蔫了,没了。

    夹里似乎看透我的心思,他狠狠抛下一句话:我不是一根草!

    开春了,大堤上的青草嫩芽勃发,东南风一吹,一场春雨过后,绿叶如注射了催生剂,一个劲地往上长。躺在绿色成茵的堤坝上,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青草香,拔一根含上嘴唇,甜甜的,渐渐觉得活力四张,年轻人的暇想又踏上天空的云彩,插上翅膀翱翔。

    不过,浮在水面上的天籁之音的女高音,再也没有听到,望着晨曦淡雾,变成了一种追忆,时而铿锵有力,时而婉转动听,时而如一江春水东去。红玫瑰自夹里不辞而别之后,变得落寂、孤独;脸上常见的笑容随着夹里而去,再也难见。四周的女同胞对她的管制约束更加严厉,似乎夹里的下场就是因为她不知轻重惹下的祸。然而另一件怪事也让女同胞们十分惊讶:姚副连长居然到一排的女宿舍楼来了,冬天披棉袄,春天披短褂,听说他是看了一次报纸,上面报道焦裕禄事迹,焦书记披着衣服的气派深深吸引了他。

    ​姚,副连长每逢瞧到红玫瑰就会傻傻作笑,露出少了半截的一颗门牙,站在二楼的走廊口,看着一排的女战士们扛着铁锹,从他眼前走过。他只对两个人说话,一个是周副排长,一个是红玫瑰。当她们下工时,赫然发现摇婆子早候在红玫瑰的房间外,他从来不踏进房间,装模作样地问红玫瑰田里的活,吓得红玫瑰与同寝室的女同胞不敢换衣服,诅咒侮骂开始排山倒海涌来,但只是在姚的背后汹湧。

    周副排长实在听不下去,但事实也明摆着,这个姓姚的疯婆子却是她的领导。她想起,比副连长更高的领导可以向他反应。她一个人去找了指导员,指导员一听,胸中怒浪滾滾,他已经第五次找了红玫瑰来个别谈心,而且他已经找到突破口了。

    这也是怪团里开的大会,政委敲每一个军人指导员和连长的木鱼,管住下面的东西,别再犯错误了,已经有五个军人被剥夺军籍,二个被判了刑。学习班还拿出南京路上好八连的宣传材料,每一个人写学习心得。整整三天的学习,有的人收起邪心歪念,以好八连为榜样;有的人苗正心纯,痛斥这种猪狗不如的犯罪!有的人,则从反面悟出了一些东西,学到了一些东西。

    指导员悟出的东西,一试果真应验:提干入党是女知青最想往的东西。

    他找了红玫瑰,告知党支部最近发展三名预备党员,他提名红玫瑰为其中一人。红玫瑰一听,全身一颤。指导员趁机抓住她的小手,又进一步提示:你为什么至今还没写入党申请?我这里有一个样本,等一会你拿回去,抄一下交给我。红玫瑰又一颤,而且停不下来。指导员趁势抱住她,她抖得更厉害,如一只小鸡在老鹰的翅膀下瑟瑟哆嗦。

    指导员从学习班上获得的知识,告诉他,此刻火候未充足,最佳时期是成为预备党员的一年之中,只要稍不听话,预备期不转正,斩人的刀掌控在手里,不怕你不乖乖地伏首称臣。

    如今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这个摇婆子简直是疯了!

    但他是做思想工作的高手,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积极要求上进的青年,他问周,你已经是团支部副书记了,何时写入党申请啊?一个年轻人,必须积极向党组织靠拢啊。周见指导员的眼神与平时大庭广众前有点不一样,不一样在什么地方也说不清,反正是来者不善。周的父亲是江西省委党校的副校长,一般的学员最起码是正科级干部,像指导员级别的,复员到地方,最多是一个副科级,所以眼界高着呢,而且早熟,不但心理早熟,发育也早熟,白里透红的肤色,人高高胸脯鼓鼓,属于一种丰满型的,与红玫瑰那种小种鸡不同。

    男人么,像猫总改不了偷腥。还有一山望着一山高的慾望。

    指导员首先是一个军人,在军队里受到部队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管束,他从农村出来,三年级的文化程度,当兵后一直在深山大营中,如今一下子,当上这么多大城市女娃的领导,她们个个是十八岁一枝花,而他手中掌握着这些女娃的生死大权,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已经变成了嘴上唱唱的歌。他作为男人,三十多岁的男人,天天晚上也在和我们一群男娃一样的做着男人的梦。

    可怕的是,他手中有权。

    周副排长回到排里后,对红玫瑰下了一道命令,今后凡是有领导单独找她谈心谈话,一律首先向她报告。

    出于女性的一种本能,周是成熟的。当然,是红玫瑰悄悄告诉我听的,我又向胡子汇报,胡子经过分析,讲出这么一大套道理出来,包括对指导员背景心理的来胧去脉,我对胡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当然我得少抽几根香烟,克制烟瘾,必须孝敬胡子么。

    谁知,接下来发生的一件大事,把这原本朝着胡子推理的方向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这胡子原本的推理是,周对红玫瑰的严控,应比黑东瓜更有效更有力度更具前瞻性。周的出身及成熟度,极有可能这个指导员,最后败在她手中。事情总是一步步朝前发展的,做坏事的人,不是一下子做出惊天动地的坏事,而都有一个前因后果的理。周如是一个高手,她可以施一招:慾擒故纵。

    ​我想不透,这个胡子仅仅来了一年多,从一个婴儿从哪儿生出来都天方夜谭地瞎猜的人,一下子变成了老师级别的人物,分析得如此入木三寸,鞭挞之深。我问他如何达到的?他说,他看到一只小鸭从毛绒绒的黄色小鸭开始,一直到养它们到大,最后上了餐桌,给人吃进肚中,人消化后,又化它成大粪,进入茅坑,养育了蝇蛆,蝇蛆又养育了小鸭,动物间的轮回彼此依赖的生命链,让他悟出很多东西。他说,在城市里,大自然的东西看到太少,很多启蒙的教育,你看大自然的所有生物,比如为什么苍蝇繁殖如此之快,它有二个作用,一个是鸟在此季节里生了小鸟,需要大量的蛋白质养营来哺育小鸟,而昆虫类的苍蝇充当了鸟的食物;另一个作用,苍蝇的蛆又是小鸭小鸡的最佳食物。大自然的一切太神妙了,人类很多本能都是动物型的,真所谓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千真万确。

    原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

    当年在广阔天地干革命的军垦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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