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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辞长作岭南人

不辞长作岭南人

作者: 东篱小记 | 来源:发表于2017-05-13 19:43 被阅读47次
    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

    你从岳南的《南渡北归》里向我走来,留下“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的话语,让我思忖良久。

    在《陈寅恪的最后20年》里,自1949年1月19日受陈序经之邀抵达岭南大学开始,到1969年10月7日撒手人寰,你的每一个足迹更加清晰而深刻地展现在我眼前。二十年间,所有的动荡、纷争、苦难你一一经历,所有的不解、非议、侮辱你默默承受,“左丘失明,孙子膑足,日暮西山”,身体和心灵的苦痛,莫过于斯。

    是的,这是一本很沉重的书,只因那是一段很沉重的岁月。

    但,掩上书卷后,关于那些、咱不谈也罢!

    其一,最有资格评说那段岁月的,其实应该是亲历过的人,你已默默不言,我又何必妄加揣测说三道四?其二,因作者陆键东新版前言里一句“个别尚有忌讳的史实,作了迫不得已的避讳”,我实在好奇——既是史实,为何避讳?一查才得知,原来这本书还遭受了《档案法》实施至今“因利用和引用档案而引发的唯一一起司法案件”(冯伯群语)这样的命运,所以,尽管阅读过程中总觉得作者刻意隐忍甚至常常归罪于“历史的轨迹”、“命运”等等,也只能苦笑着原谅他了;其三,老祖宗留下过谆谆教导:只谈风月,莫论国事。

    那,陈兄,咱就聊聊风月?

    尽管,在那个才子佳人风月无边的年代里,你纯属异类——认真查过,全书35万字,没有你任何绯闻。

    但,“风月”,何必非得私情?


    1.留取他时作谈助,莫将清兴等闲看:那些温暖的瞬间

    你一向都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样子吧?漫长的二十年里,很少看到你有花间流连,很少看到你有樽前沉醉,很少看到——你会笑。

    但,那些温暖到心灵的瞬间,你一定没忘对吧?

    1959年3月,广州京剧团那几位明媚如花的女子登上了你的小楼,“一下子让东南区一号二楼充盈着从来没有过的那么多的快乐”,那一个下午的欢乐,据说比你“在某些悲惨的岁月里感受到的欢乐总和还要多”。都说戏子无义,原来,这世上有那么多人、连戏子都不如。

    还有那个在最后三年里陪伴你的护工朱佩贞,她精湛而专业的医疗护理经验,一定为你减轻了很多苦痛,“文化水平不高”的她,居然回答了你一直不停在问却没人能答的问题——什么是“反动”。那一刻,我看到,你笑了。

    同样是护理人员,容苑梅你也一定还记得吧?这个你连她模样都没看过的姑娘,这个唯一一次见你“撩”过的姑娘——我常常忍不住想象你是用怎样的语气跟她说这些话:你到底长啥模样?我可不想向太太打听,因为我知道她绝不会在丈夫面前称赞其他女性的……这一刻,你仿佛是那个从《西游记》跑进了《悟空传》的唐僧,一本正经地说——女施主,你好漂亮呀!

    对了,还有高守真,那个陪伴了你们两年左右的学生,那个你教学生涯亲自指导的最后一个学生,那个你亲手赠予两本《元白诗笺证稿》的学生,那个你很想要来当助手的学生。你可曾知道,在某个时间里,她曾想探望你而不得;你可曾知道,她也经历了如你一般苦寒的命运;你可曾知道,直到晚年,她仍称自己是你“不成器的学生”。


    2.花如解笑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13年的得力助手黄萱

    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为她写的诗——对于写诗信手拈来比吃饭还简单的你,这是不是有些太小气了?害我弄个标题都只好找陆游借。

    亦或者,作为诗人的你未留一句诗给她,这本身也是一种“特殊待遇”?

    一开始,你的世界,她只能仰视。尽管,作为海外巨富刻意培养为名媛淑女的女儿,她可是从小就打下了深厚的古典文学基础的。否则,如何能凭你随口一句话,立马就从浩如烟海的书堆中准确找到出处?

    她似乎在你的生命里创下了好多奇迹:第一,她是在你身边工作时间最长的女性;第二,你从未对她发过脾气。据说,你的脾气很臭的,你曾毫不留情地将许多“要人”拒之门外,你也曾公开放言“从我之说即是我的学生,否则即不是”并将不少人“逐出门墙”,你更曾在最高领导伸出橄榄枝时提出过那么苛刻的两个条件。

    她来做你的助教,可不是稀罕工资的,且不说她那土豪爸爸留下的巨额遗产,即便是她那个岭南大学医学院院长丈夫也足以养活她了。但对她,你可显得有些“无赖”了——原先两家楼上楼下来往极为方便,后来人家搬到十多里外的地方,向你提出辞职,你居然以“你去了,那我就不能再工作了”拒绝,这样的口吻不就是赖定人家了吗?

    当然,你最后给她的“工作鉴定意见”比任何诗句都更发自肺腑——“若非她帮助我便为完全废人,一事无成矣”。诚然,《论<再生缘>》、《柳如是别传》、《元白诗笺证稿》……这些皇皇巨著里有她的血汗。


    3.此后年年思往事,碧琅玕馆吊诗人:25年的素颜知己冼玉清

    碧琅玕馆主,这是个传奇女子。

    你的父亲,那位“晚清四公子”之一的散原老人就对她青眼有加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并亲自为她的书斋题匾。没想到的是,当你踏足岭南之后,你们居然相逢并成为了同事。在那个动荡漂泊的岁月里,这样的相逢,与其说是他乡遇故知,不如说是亲人重逢。

    这个为了事业终身未婚的女子,这个要“以事业为丈夫,为学校为家庭,以学生为儿女”的女子,很显然把你的家当做了自己的家,各种“家事”都有她参与的影子,即便是你女儿的婚恋也不例外。

    但你也还真是固执得可以。1941年的时候,日本人攻陷香港,你一家困在那儿,衣食都很困难了,人家刚好也在,托人给你送去四十港元的军票,你居然拒绝了。虽然,我很理解你的高傲,虽然,她不幸撒手人寰的时候你写下了“香江烽火犹忆新,患难朋友廿五春”的诗句并点明了此事,但是,我觉得,那个时候,你伤到人家了。

    这个奇女子,临走的时候,还留下了最后的传奇:极为节俭甚至近于“吝啬”的她,将自己绝大部分巨额财产捐献给了国家。

    她于1965年匆匆离去——幸好,你后来几年的经历,她没亲见。


    4.同梦葱葱廿八秋,也同欢乐也同愁:一辈子的唐筼

    其实标题本打算用她的诗的,你看——“甘苦年年庆此秋,也无惆怅更无愁”,比你豁达多了!她哪来的愁啊!她有的只是庆幸,庆幸与你的相遇,庆幸与你的每一天,庆幸与你的一辈子。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总有个人,是专为了等你而来的。你们的故事,让我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她也对你们的遇见如此感慨——“回首燕都初见日,恰排小酌待君来”,一切都似乎刚刚好,一切都似乎是命中注定。

    相遇的时候,你大概38她大概30了吧?即便在今天,你俩都已经算是“剩男剩女”了,何况是在那个年代!难怪你的父亲已着急得下了最后通牒——尔若不娶,吾即代尔聘定!

    她是个看上去很普通偶尔却又让人很意外的中国好妻子。

    她的出身很不简单。祖父唐景崧曾在满清将台湾割让日本的时候被推为“民主国”大总统,建元“永清”——这样算来,她怎么着也算是出生“皇室”啊。

    其实你是知道的,若非心甘情愿将自己淹没在你的光环里,她未尝不会成为中国文化的另一座高峰,她笔下的诗文、黄萱没来之前临时充当助手,一点也不差吧?

    但她志不在此,她满心满眼里,都只有你。她和你,将“相濡以沫”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大女儿出生时,她的心膜炎诱发为心脏病,你壮年目盲晚年膑足,她除了和你一起承受之外,还得面对、还得担负。

    她一直默默无言,代笔你晚年所有来往书函的时候,均署你的名字,但有一次却例外了:1966年8月6日,她以自己的名义向“广东省委文化革命驻中山大学工作队”写了一封书面声明,这篇文字条理清楚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将泼在你身上的脏水毫不隐忍地泼了回去,显示出非凡的气度与胆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你离开以后,她从容地安排好后事,四十五天后,她也静静地离开了,所谓“生死相随”,不过如此吧?

    没记错的话,你曾有过“五等爱情论”吧?在你的等级划分里,你和她,只能算“第四等”——若真如此,人世间真的还有前三等吗?

    时代的伤痛,总有人在为你抚平。

    动荡又怎样?苦难又如何?不过是、和命运的又一场厮杀而已,但你的战场,从不会孤独,因为,有人始终陪你。

    得朋友如此,得助手如此,得知己如此,得妻如此,或许,你该是“不辞长作岭南人”了吧?何况,你还有三个女儿。

    感谢书友长沙元宝(领悟&拓荒者)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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