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老人家确诊肺癌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久未见过的太太。在梦中灰暗的色调里,她牢牢端坐于楼道台阶。太阳的光透过玻璃冷冷地打过来,衬得她满头银发愈发阴寒。就在清晨的朦胧的薄雾中,她注视着我的目光专注又阴鸷,眼球依然浑浊不堪。她还是生前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只字不语。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懦弱的我还是因为恐惧而大声念了句佛偈,仓惶地转身逃离。
在呼吸快要被憋到极致的梦魇里,我满头大汗的醒来。
春天来得太晚
周一的晨间总是仓促凌乱,当我一路飞驰奔下公交赶到公司时还是迟到了两分钟。只得默默忍住心底的无名怒火向前台交了两百块钱。刚狼狈地回到座位坐好,对面的蒂姆突然轻声对我说,“今天不用去开会了。”他的眼神有点戏谑,带着惯有的轻佻。我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他又道,“小P,吃完早餐过来,我有话对你说。”我点着头,顺手把馒头塞进嘴里,眼睛却瞟向电脑屏幕,思索他今天又要和我分享什么不得了的话题。
蒂姆一边走一边点燃香烟,烟雾顺着空气中微弱回旋的气流向我飘来。我努力屏注呼吸让自己少吸入一些二手烟,但结果并不奏效。安全通道内的感应灯明了又灭,排风系统不停发出暗哑轰鸣,让人愈发觉得睡眠不足的大脑涨痛难当。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时他说话了,“我们部门马上要被解散。”“哦。”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他诧异。我呵地轻哂,“公司里谁当家作主我们可不是第一天知道,老板娘不满意他男人的这些决定便只能拿我们开刀,难道还能换了老板不成?”他眼皮微动不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烟蒂用力弹向垃圾桶,再一抚中指粗大的金戒指沉声对我说:“做好两手准备吧,他们很有可能会给你调岗,但是你知道,其它部门并没有空缺。”“还有,我明天一早出去面试,有什么情况给我发微信,但是老板问起一定要说我去跑市场了。”我点点头,不再讲话,眼神忽地掠过高而灰白的天花板。
我知道自己快失业了,但是要怎样抵挡这股无处可逃的寒流却无计可施。整个人仿佛沉陷到了泥沼里,动不得也喊不得。这个春天,似乎来得有些晚。
错误的决定
午餐结束后我终于决定要和人事聊一聊心里的恐惧。我想,大家都是同事,至少她会做些为员工考虑的事情。然而我错了。
这是一场唐突而愚蠢的对话。她除了从头到尾不断重复着公司融资失败,老板娘如何慷慨对待员工的论调,就是告诉我这是一个工作机会频出的季节。我想要捂上双耳,却又出于礼貌不得不假装安静聆听。实在无法忍受,便假意震惊问道:“当时决定做平台和线下实体店是烧掉了所有的钱吧,可是詹妮不是向来只信任电商平台么?”人事挑了挑眉,“这是老板决定要做的事情,我们各部门都是全力配合。”未几,她仍然滔滔不绝。我只能换掉撑着下巴的左手,继续做出服帖的姿态来。
我不敢再去找老板。因为他是一个没有担当的人。
上个月蒂姆出差。门店因为有个别商品没注意到了保质期没撤,被人投诉到工商。这本就是大意了的事,规规矩矩低头认错,再赔偿投诉人一笔“撤诉费”就算了结。可这件事老板却肘了。声称我们没做错,不必支付额外的费用,只等走正常流程。
可笑的是他想假装捍卫正义却没坚持到最后。蒂姆回来后,事情处理到一半。老板跟他说,你便让小P去改些销售数据罢,这样罚款金额可以少一点。我自然是不愿意接烫手山芋,只能扔给设计说我不懂如何修图。设计同事也不是傻子,向上一汇报他们的领导自然就来质问我。
我无法说出这其中的原委,只能任由他步步紧逼。奈何自己还是道行太浅沉不住气,在隐忍中终于爆发:“这是老板的决定。”对方依旧不肯妥协,连问我三次“是否确定。”我咬咬唇,是的。于是他不再说话。
我以为这就算完结,结果五分钟后他扔出了与老板的对话截图,上面清楚表明这不是老板本人的意思,只是下面的人借机推托给他。那一刻我只觉五雷轰顶,冷雨涔涔,浑身酸软不能动弹。
一边急步奔出办公室,一边狠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在卫生间的隔间里,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小P,你要是再呆下去你就是一条狗。急忙发信息给城市里为数不多的朋友,问最近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可以推荐。结果只有十三一人回复我,他说,小P,之前借过你的银行卡来帮我抵税你忘记了吗,抱歉这次帮不了你。我只能呆立当场,遂决定还是回去做一条狗。这个世界上,没有钱永远比死更可怕。
离开是你一直想做的事
回到座位后自己很快平静下来,因为同屋的室友刚刚给我发来这个月的房租水电金额。我知道,践踏尊严的第一步是得活下去。
会议室却突然热闹起来,竖耳一听原来是采购和仓储发生了争执。采购嗓子又尖又细,“你不要跟我说客户退单是因为我订的物料破了,明明就是你们配送超时导致的售后。”仓储不服气锅没扔出,继续努力,“我什么时候说过是因为你的原因被退单了,我刚刚说的是物料破损。“采购依旧坚持,”你就是想把责任推给我,责任不在我,而在配送超时!“
我无聊地揪了把头发,回头朝采购助理笑笑:“最近仓储大哥还打电话跟你挑你们老大的毛病吗,理由依然是她在老板面前把错都推给你?你要小心点,他们可都是老板娘的心腹。别急着站队。“
采购助理抓抓头皮,憨憨地对我说道:“谢谢你啊小P,我是从来没有站在仓储那边的,但是主管她常常为难我。唉……”
然而采购助理还是很快离开了公司。理由很简单,仓储把他卖了。在一次和采购激烈的争吵中,他投下炸弹,“你的人品连你下属都不认可。”
听闻消息的时候我只能冷笑。有时人一旦将遮羞的面皮啃下来,连动物都不如罢。
我把这些告诉十三的时候他正投入地玩着手机游戏。我抬头看看他,并没有停下来安慰我的意思,只能停止喋喋不休的嘴。
是夜,依然是属于我的梦魇。老太太形象越来越具体,甚至比生前更让人感到恐惧。我在心脏狂跳中醒来转过身,将被子拉上裸露的后背。手脚忍不住攀上十三的身体,他却熟稔的将我推开。嘴里模糊地说道:“只想好好和你睡个觉,别闹了……”
那一刻,突然不再贪恋黑暗中的衾暖。所谓空巢,指的不过就是一颗心吧。
很快断了和十三的联系,我甚至怀疑自己的生命中到底有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但是一切已经发生,很多时候我们想寻找一个答案,为的不就是有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么。
终于到了我和蒂姆被约谈的那一天,人事依然冷着脸,全程公事公办的流畅。公司很快给了赔偿方案,合同配合工资。我们也无话可说。
走出办公楼的那一刹那蒂姆叫住了我,眼神热切表情暧昧,“晚上约了人打麻将,一起去不?”我干笑了两声,想起十三第一次约我去打麻将的样子,也是这样的混沌不堪。遂摇摇头,“不了,我要回去好好思考人生。”他狠狠朝地面吐了一口浓痰道:“行吧,成全你。”
头一整天都昏昏沉沉,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太太的表情一直在脑子里飘来飘去。有时我在想,她是不是不愿意留我在世界上?
一不留神,过斑马线的时候被对面过来的车灯一闪顿时失去了方向。那一刻四周寂静,城市的喧嚣散去。脑海中无比清晰地闪现出老太太嘴角的微笑。闭眼的瞬间我在想,也许这就是生活最好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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