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家
他回家。一语不发。
显然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他和衣躺下。
把头蒙在毯子底下。
双膝蜷缩。
他四十上下,但此刻不是。
他活着——却彷佛回到深达七层的
母亲腹中,回到护卫他的黑暗。
明天他有场演讲,谈总星系
太空航行学中的体内平衡。
而现在他蜷着身子,睡着了。
(陈黎、张芬龄 译)
2、我是一颗镇静剂
我是一颗镇静剂,
我居家有效,
我上班管用,
我考试,
我出庭,
我小心修补破裂的陶器——
你所要做的只是服用我,
在舌下溶解我,
你所要做的只是吞下我,
用水将我洗尽。
我知道如何对付不幸,
如何熬过噩讯,
挫不义的锋芒,
补上帝的缺席,
帮忙你挑选未亡人的丧服。
你还在等什么——
对化学的热情要有信心。
你还只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你真的该设法平静下来。
谁说
一定得勇敢地面对人生?
把你的深渊交给我——
我将用柔软的睡眠标明它,
你将会感激
能够四足落地。
把你的灵魂卖给我。
没有其他的买主会出现。
没有其他的恶魔存在。
(陈黎、张芬龄 译
3、写履历表
需要做些什么?
填好申请书
再附上一份履历表。
尽管人生漫长
但履历表最好简短。
简洁、精要是必需的。
风景由地址取代,
摇摆的记忆屈服于无可动摇的日期。
所有的爱情只有婚姻可提,
所有的子女只有出生的可填。
认识你的人比你认识的人重要。
旅行要出了国才算。
会员资格,原因免填。
光荣记录,不问手段。
填填写写,彷佛从未和自己交谈过,
永远和自己只有一臂之隔。
悄悄略去你的狗,猫,鸟,
灰尘满布的纪念品,朋友,和梦。
价格,无关乎价值,
头衔,非内涵。
他的鞋子尺码,非他所往之地,
用以欺世盗名的身份。
此外,再附张露出单耳的照片。
重要的是外在形貌,不是听力。
反正,还有什么好听的?
碎纸机嘈杂的声音。
(陈黎、张芬龄 译)
4、金婚纪念日
他们一定有过不同点,
水和火,一定有过天大的差异,
一定曾互相偷取幷且赠与
情欲,攻击彼此的差异。
紧紧搂着,他们窃用、征收对方
如此之久
终至怀里拥着的只剩空气——
在闪电离去后,透明清澄。
某一天,问题尚未提出便已有了回答。
某一夜,他们透过沉默的本质,
在黑暗中,猜测彼此的眼神。
性别模糊,神秘感渐失,
差异交会成雷同,
一如所有的颜色都褪成了白色。
这两人谁被复制了,谁消失了?
谁用两种笑容微笑?
谁的声音替两个声音发言?
谁为两个头点头同意?
谁的手势把茶匙举向唇边?
谁是剥皮者,谁被剥了皮?
谁依然活着,谁已然逝去
纠结于谁的掌纹中?
渐渐的,凝望有了挛生兄弟。
熟稔是最好的母亲——
不偏袒任何一个孩子,
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在金婚纪念日,这个庄严的日子,
他们两人看到一只鸽子飞到窗口歇脚。
(陈黎、张芬龄 译)
5、植物的沉默
一种单向的关系在你们和我之间
进展得还算顺利。
我知道叶子,花瓣,核仁,球果和茎干为何物,
也知道你们在四月和十二月会发生什麽事。
虽然我的好奇未获回报,
我仍乐于为你们其中一些弯腰屈身,
为另外一些伸长脖子。
我这里有你们的名字:
枫树,牛蒡,地钱,
石楠,杜松,槲寄生,勿忘我;
而你们谁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们有共同的旅程。
在旅行时互相交谈,
交换,譬如,关于天气的意见,
或者关于一闪而过的车站。
因为关系密切,我们不乏话题。
同一颗星球让我们近在咫尺。
我们依同样的定律投落影子。
我们都试着以自己的方式了解一些东西,
即便我们不了解处,也有几分相似。
尽管问吧,我会尽可能说明:
我的眼睛看到了什麽?
我的心为什麽会跳动?
我的身体怎麽没有生根?
但要如何回答没有提出的问题,
尤其当答问者对你们而言
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矮树林,灌木丛,草地,灯心草……
我对你们说的一切只是独白,
你们都没有听见。
和你们的交谈虽必要却不可能。
如此急切,在我仓卒的人生,
却永远被搁置。
(陈黎、张芬龄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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