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

三月初三，上巳节，陌上柔桑已发嫩芽，桃李争艳，春笋冒头，地菜飘香，万物复苏。

寂静的山头开始热闹，褪去冬衣的老农们，一声吆喝，打开紧闭了一个寒冬的牛圈，早已"蠢蠢欲动"的老黄牛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迎着清冷的风，用力地抖动着身上厚重的污垢，哞叫声此起彼伏。即便过了一个冬天，老牛依旧无需牛绳牵引，自然识得上山之路。老农扛着锄头，叼着一根最便宜的烟，慢腾腾地跟在后面，狗是不讲究什么先后秩序的，撒着欢儿，一会儿前，一会后，呼朋引伴，没多久功夫便三五成群了。安化多山，村民们种的地多是一辈辈人山头开垦出来的，地本是没有明文规定的，谁垦谁种，一代一代传下来，倒也约定俗成、地各有主了。耕种时节一到，各人奔赴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女人们隔着坡头聊些家长里短，男人们横着锄头坐在一起抽一支烟，交流一下今年下什么种，聊聊"习主席时代真好"之类的话。锄头声，狗吠声，牛铃铛声，各类鸟的叫声……山头至此，开始热闹起来。

一直跟我们居住在城区的娘也开始心动了，许是眼前的情景勾起了她曾经劳作的记忆，她总念叨着要去挖土。我笑话她现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哪里挖得动土，何必自找苦吃。她却说干就干，还真扛着锄头上了山，一待就是大半个下午，回来还干劲十足地说要再挖几块，种点辣椒，种点玉米、花生、黄豆……年过半百的娘极少有外露的情感，但是脚上全是泥巴，脸被晒得通红，头发上还被甩了几根杂草的她跟我们说这些的时候，我分明看见她眼中闪着光，语调都不由欢快了不少。我总想，挖土其实是苦力活，一块土挖下来定是腰酸背痛，握着锄头棒的手茧都磨破。娘念叨的，其实是对土地的怀念，是每一个在土地上耕种过的人融入血脉的依恋。或许，以后可以让娘多回来种种地。

跟着娘一起上山挖土的还有个小尾巴，一岁十个月的小祎宸。小祎宸第一次置身这样"纯天然"中，乐得手舞足蹈，一会"辣手"扯草摧花，一会趴在地上抓蚂蚁，玩得不亦乐乎。没多长时间，小人儿已是衣服上、头发上全是泥巴，嘴里大呼着"哇！"脏兮兮的小手还拼命想去抓住从土里刚被翻出来的蚯蚓。平常总是帮小祎宸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娘这时倒不反对了，笑嘻嘻任他在地里闹腾。记得有位长辈平常看见小祎宸总戏谑他衣服太干净了，总说要娘任孩子在地上滚，"沾点地气"。现在想来长辈确实言之有理，只有在大地的怀抱，人才能真正解放自我，身心俱是自由，天高地广，日丽风清，有绿茵为毯，有彩花作画，有百鸟和鸣……居山中岁月长，偷得这浮生半日之闲，其乐真无穷。

"花""看花"，小祎宸忽然欣喜地呼叫，在他的指引下，我惊喜地发现隐在灌木丛中的一抹红。走近一看，竟然是映山红，鲜艳的红，熟悉的红，含苞而待，朵朵都是记忆中最熟悉的模样。

突然，就热泪盈眶。

原来无论离开多久，内心始终是最初的模样。

这，才是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