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雨幕中,侦察连和四连已各自派出三人作战。侦察连在跑步速度和射击精度上确实有明显优势,可无奈索降实在生疏,平均要在绳子上耽搁十几秒,到了终点时间都不够,射击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三轮下来,侦察连的成绩倒落后了五发。
“教授是怎么做到的?”吴论抹干净脸上的雨水,问胡有利。
“还在琢磨牛冲天呢?”
“对,为什么他能镇定自若地匀速射击?不怕时间不够吗?”
胡有利一笑:“当年我刚进雪狐第一天,光头让我做一百个俯卧撑加一百个负重深蹲,之后快速射击,过程中一直有个老兵在耳边用最难听的脏话骂我,你猜最后考我啥?报出自己一共用了多少时间,精确到秒。被这么折腾了几十次之后,我落下一个毛病,无论刮风下雨泥石流,随时能报出现在是几点几分。牛冲天不过也就是在冲四百米的同时心里一直在读秒罢了,这不算啥。”
“为什么要练这个?”
“用处可多了,我们干的活,很多时候多一毫秒就能救一条命。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让人能随时保持镇定。”
雨下得越来越大,望远镜刚擦干净,不一会儿就被雨水打得一片模糊。吴论再举起望远镜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小军从机舱探出了半个脑袋,看了看地面。雨水被高速旋转的旋翼打出了一个界限分明的圆圈,与旁边的雨滴猛烈撞击着。吴论兴奋地看着他,等着他一显身手,没想到赵小军嘴动了动,脑袋又缩了回去。
吴论对这嘴型再熟悉不过:“哎呀我滴妈呀”。
黄晋站在下面用扩音器喊道:“赶紧出舱,否则成绩作废!”
过了五秒钟,赵小军的脑袋才又探了出来,摸了摸速降绳,似乎在确认绳子会不会因为淋了雨变滑,这时他的身子突然猛的朝前一探,终于开始索降,看样子是被人在屁股上踹了一脚。
一旦摸到了绳子,赵小军又像换了个人似的,迅速落到了地面,动作十分干净。吴论情不自禁地喝了一声彩,没想到胡有利却来了句:“这小子怕是要黄。”
吴论不服气:“为什么?”
“速度是挺快的,但你看他跑步那样儿,待会儿怕是枪都拿不稳。”
吴论一看果然,赵小军还是那副熊样,只要迈开步子,不论是走路还是跑步,都像个被人追杀的流氓,张牙舞爪往前一气猛冲,一张大嘴裂到耳根后面,跑一分钟能喝一斤雨水。
“你跟我学会了读秒的本事,至少不会像这小子一样冒冒失失。”
话音刚落,赵小军一个趔趄栽倒在雨里,肩上的步枪飞出去十几米。由于速度已到极限,他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浑身都是黄泥。他花了十几秒才找到枪在哪儿,这下吸取了教训,把枪紧紧抱在胸前,步子也稍微迈小了点儿。
“要开胡了。”胡有利正了正身子,擦去狙击枪上的雨水。
“不一定吧。”吴论看了下计时器,焦急万分,他不希望赵小军摔了个狗啃屎还要吃一记空包弹:“时间还够。”
胡有利摇摇头,不置可否。
这时赵小军终于跑到了射击点,他显然已经慌得不行了,没有采取四连前三个老兵的办法边打边往前走,而是站在原地举枪就射。
此时还剩三十多秒,至少,打完二十发子弹时间还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小军的枪口,可三秒钟过去了,枪口纹丝不动。
吴论大叫:“卡壳了?”
“废话,刚才一根直插到土里,现在枪管肯定被黄泥堵住了。”
赵小军彻底慌了,反复用手拉枪机,依然无济于事。吴论看着镜头里那张如假包换的猪腰子脸,叹了口气,开始读秒。
“砰!”
虽然也打过两次自动步枪,可第一次听到10狙这种反器材狙击步枪的声音,吴论还是吓了一跳,这动静简直像打出一颗炮弹。
赵小军的背包开始冒烟,可他仍浑然不觉,使劲拉着枪机,还把枪口对准眼睛,想看看到底哪儿卡住了,这时站在一边的黄晋迅疾如电地用手推开枪口:“不想活了?!!”
这时吴论头一次看到黄晋发脾气,这人平时嗓音跟娘娘腔似的,一发起火来音量有董振俊三个那么大。
赵小军像一个刚从车祸中苏醒的失忆者一般,盯着黄晋的光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直升机上又是一片欢呼声。赵小军一发未中,局势瞬间逆转了。
只有张若谷纹丝不动,他举着望远镜,凝望着山坡上的靶标出神,嘴里念念有词。
好景不长,侦察连这边出场的是一班那个一有空就打牌的老黑,也许是过于紧张,他在速降绳上打起了圈圈,到了射击点只剩不到10秒,只能开着连发胡扫一气,结果只有四法上靶。
四连下一个选手准备出来的时候,黄晋突然举手:“暂停。”他看着山坡上的树叶有节奏的微微摆动,对着对讲机道:“洞三、洞五,现在风速大概三十公里,是否会发生低空风切变,影响飞行安全?”
黄晋所说的“低空风切变”,是指近地面600米高度以下大气层内的水平或垂直方向存在的风向和风速急剧变化的现象。看似不大的风力,一旦在不同方向形成“风剪”,悬停的飞机会有侧翻的风险。
张若谷听见驾驶舱内飞行员的声音:“方丈方丈,目前影响不大,可以继续考核。”
“风速三十公里。”他喃喃地念道,一直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仿佛破解了一道思考了很久的难题。
“班副,”张若谷探出脑袋问陈撼秋:“下雨天打靶是不是要特别注意什么?”
陈撼秋看了他一眼,道:“当然,弹头飞行过程中要是有雨点正好打在上面,射击精度会受到很大影响,所以我们组织雨中射击的时候,都要求枪口微往上抬。”
风速没有再加快,雨势却越来越急,吴论虽然每隔几秒钟就擦一次镜片,雨幕中直升机上的身影还是越来越难辨认。看了前几个人的表现之后,他虽然有一肚子问题要问胡有利,此时也只能暂时憋住,全神贯注地盯着直升机。
赵小军之后,跌倒的人越来越多,但他们都吸取了教训,用军用雨衣把步枪紧紧裹住,没有再发生枪口卡壳的事故。但饶是如此,由于雨势和风力的影响,尤其是越来越低的能见度,他们上靶的子弹都没有达到两位数。
半个小时过去了,两个连队各派出13人出战,吴论算了算双方的成绩,侦察连仍落后七发。
还有机会,他暗暗捏紧了拳头。
可四连接下来出场的人打出了十一发,如果是在正常天气,这并不算什么,可考虑到此时的天气,这成绩的含金量跟教授的十五发不相伯仲。
连胡有利都忍不住赞道:“小刘可以啊。”
吴论这才认出这人是新兵连的一班长刘鹏举。
果然能选到新兵连当班长的都是狠角色,他想。张永新黑乎乎的脸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如果他参加了这次考核,能打出什么成绩呢?
刘鹏举打完后许久,侦察连所在的直升机也不见动静。黄晋举着扩音器喊了好几次,仍然没有人出现在舱门。
趁着这个当口,吴论回头问胡有利:“师父,你跟张永新熟不熟?”
“永新啊,老好人一个。”
“什么?老好人?”吴论想起张永新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仿佛听见了人世间最大的笑话。
“对啊,他外号叫小甜甜,你不知道?”
吴论恨不得把胆都吐出来:“就他还小甜甜?那陈撼秋岂不是天线宝宝?”
“陈撼秋是真二,永新跟他完全是两个人啊。”
吴论摇摇头,陈撼秋和张永新在他眼中没有任何区别。
直升机上,陈撼秋正对着胡春芳怒吼:“赶紧他妈站起来!马上我们要输了!”
董振俊示意陈撼秋先住口,问道:“春芳,你到底怎么了?”
胡春芳此时已慌得像个断了线的木偶:“连……连长,我腿是软的。”
“怎么这么没出息?之前上两米模拟台那次,你也慌,但不也照样完成了?”
“我……我不知道。”
“你不要想太多,按照刚才老牛教你的去做就行,赶紧挂好锁扣。”
胡春芳颤抖着拿起滑降器,但手上没有一点力气,滑降器咣当一声掉在了舱板上。
黄晋的声音再次响起:“十秒钟内不出人,侦察连自动判负。”
陈撼秋一把抓住自己的脸,搓了搓,道:“连长,没招了,我先上,你看最后一个能安排谁就谁吧。”说完就上好滑降器,走出了舱门。
机舱内,包括张若谷在内还有10个人,这些人都是义务兵或下士,董振俊对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没有把握。
“算了,我自己上吧。”董振俊把胡春芳的背包背在了身上,退出95的弹匣,仔细数着子弹,不多不少正好20发。
“连长,”张若谷平静地道:“军演的时候您肯定要带领连队作战,不可能参加敢死队的。现在临时参加,黄副团长可能会判侦察连犯规。”
“话是这么说,但现在我不上又有什么办法?”
“我上吧。”
董振俊一愣,看了看张若谷的表情,仿佛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张若谷报以一个坚定的眼神,董振俊刚想讽刺两句,顾及身为连长的形象,缓缓道:“要求积极表现当然是好的,可你一没有练过索降,二没有接受过复杂气象条件下的射击训练,贸然出去是会闹笑话的。更何况,看这光景,几分钟后能见度估计要降到两百米以内,连靶子都看不清楚。”
“我上吧。”张若谷只有这一句。
董振俊跟这个新兵认识也有小半年了,印象中一直是个瘦弱的书生,身上没一点儿兵味,可此时他脸上的表情,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如果那个人现在在这里,侦察连绝不会如此难堪。
张若谷已经将滑降器握在了手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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