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中秋节。
一大早起来的万修看着已经连续下了一周的雨且丝毫没有停住的意思,不禁皱了皱眉头。家里最小的妹妹已经生病三天了,又不怎么吃得下东西,他心里说不出来的着急和担心。他是家里的大哥,上个月刚满十三岁。底下有三个妹妹,最小的妹妹才一岁,正发着高烧。母亲不仅要照顾村里人称“傻子”的父亲,还要照顾三个妹妹,压根抽不开身干活。家里几乎是靠外婆和万修支撑着,他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万修不知从哪儿找了顶破旧的帽子戴在头上,转头对正抱着小妹的母亲说了句“我出去了”,便毫不犹豫的冲进大雨里。
他要去找大夫,哪怕包点药回来也好。他担心再这样下去,小妹会出什么事。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他在路旁捡了根粗木枝拄着走,以防打滑。此刻的万修已经在为小妹的事付诸行动了,可他心里并没有任何的轻松感,甚至越来越焦虑。他想起代寺河来。
平日里的代寺河,人们过桥的方式是“走石墩”。一个挨着一个的石墩,从河的一头蜿蜒到另一头。晴天的水位不高,可这已经连续下了一周的大雨了,代寺河的水位恐怕早已淹没了石墩。而他要找的那位大夫,住在河对面。他不知道万一过不去该如何是好。万修正想着,不一会儿,代寺河便出现在他眼前。
果然不出他所料,将近二十米宽的河面上水浪湍急,旋涡暗涌,早已不见往日的桥墩。他向周围望了望,根本没有行人,还下着这么大的雨,万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要是真的过不了河,买不了药该怎么办?他不能看着妹妹就这样病下去呀!万修记起了通往河对岸的另一条路,可是太远了,要爬两座山,他怕一个来回就是明天了。且不说小妹的病情或许会更严重,就是这一路的又饿又冷,恐怕就能要他半条命。他决定等,万一等到打渔船了呢?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万修冷的抱紧了身子,并决定不等了。他要自己摸索着过去,要是再等下去,那还不如去爬山。他把裤腿挽起来,沿着石阶下去,准备找到第一个石墩。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吆喝,“嘿!小伙子,干啥呢?”
万修收回脚,回头看,是位马客,回答道:“我要过河找大夫,我妹妹生了病。”
“哦?哈哈哈……”那位马客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过河?这河里的水,怕是十个你也没它高啊!哈哈哈……”
万修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只想尽快找到大夫,把药带回去熬给妹妹喝。这是他目前想到的更省时的办法。
“小伙子,你看这样行不行?”那位马客向万修招了招手,“你快上马来,我们一起过河。”
万修一听,瞬间露出笑容,真是太好了。他迅速奔过去爬上马背。一路上马儿小心翼翼的走着,他的心也悬着。大约走了二十分钟,到了岸边,万修跳下马,道了谢就直冲大夫家。大夫人很憨厚,听万修描述了小妹的病情就立刻给他捡了一副药。万修付了钱,拿起药就往家里赶。望着宽大的河面,马客已经走了,也没有行人,更没有渔船。他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会好到再遇上一个马客,他决定爬山绕回去。
万修全身上下被雨水淋得湿透。包药的是旧报纸,他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把药护在怀里,贴着身子。经过这么一绕,回家时已经暮色四合了。雨天路滑再加上天色已晚只看得清小路的大致轮廓,万修感到身子一倾一个趔趄就栽进田里。打过谷子的水田谷桩恪得他生疼,冰冷的田水也惊得他打了个寒颤。万修立即从水里站起来,怀里的药包湿了,药洒出来浮在浑浊的水面上。他快速伸手去捡,顺手把帽子取下来,把捡起的药草放在帽子里。这么一耽搁,回家已经是天已经黑尽了。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外婆的声音,“现在好了,家里唯一的一个男孩都没了,这以后日子怎么过啊?”
走近一看,母亲坐在凳子上抹眼泪,外婆正开口大骂。万修大喊一声“母亲!”,把手里的帽子放在母亲面前。万母愣了一下,看了看帽子里的草药,紧紧的搂着儿子大声的喊着“万修”,二妹和三妹闻声跑出来叫着“哥哥,哥哥”,外婆也不骂人了,走到灶前开始生火做饭。
原来,万修离家后不久,雨又渐渐大了。想起代寺河肯定涨水了,万母怕儿子出事,就出去找他。一路上不见人影,有的只是代寺河里的激流和还在不断增长的水位。她跑了三趟也没找万修,眼看就天黑了,大家都说,这孩子已经被代寺河里的水给带走了。她伤心地回到家和母亲说起儿子,结果万修一回来就看见母亲在抹眼泪那一幕。
万修换了件干衣服,他把今天的事给大家讲了一遍。一家人围着炉火,万母含着笑,轻声骂道:“傻孩子”。
万修咧开嘴笑了起来,炉子里的火更加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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