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崔廷之望着书案上的信笺,一动不动。簪花小楷的字体凌乱,如果不是时间仓促,依着妹妹稳重的性子,断不会这样就送出来。
恍惚间,垂髫稚子站在案边,握笔书写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手腕已然微微发抖,却倔强地不肯停笔。二十个大字,每天站立两个时辰,这份韧性,族里后辈至今无人能及。
崔廷之的眼睛酸涩,手指在“兄当欢喜”的笔迹上流连。他的心隐隐作痛,这份禁婚之策来得太迟,哪怕提早十年,妹妹也不会在那个地方终老。有生之年,兄妹能否再见上一面呢?恐怕是奢望啊!
门被轻叩,他迅速把信件折起,拿过一边的书册打开,夹入其中。然后正襟危坐,扬声道:“进来。”
长子崔珏的步履匆匆,腰间的玉佩大幅度摆动。他面露急色,不待站定,朗声道:“父亲,米铺出事了!”
“哦?谁来传的消息?”崔廷之的双目圆睁,右手转动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福伯。我从外院回来正巧碰见。他就说了这一句话。”
“当时和你在一起的还有谁?”
“沈令仪和郑泽。”
父亲不见一丝慌乱的问话让崔珏的心下大安,他拿出绢帕擦着额头上的汗。
崔廷之看着长子,五味杂陈。及冠礼过去不到一个月,家族的事务也是才让他接触。怎奈崔珏书读得多,人过于正直,不够灵活变通,他手把手地教,效果也不理想。
以前他不着急,是因为即将过门的长媳是经营好手。FY卢氏女,自打懂事起,需要学习的最主要技能之一就是打理生意往来。卢舜华又是这一辈的翘楚,长子有这样的贤内助,他想当然地觉得一切都来得及。可是现在?
等等,他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卢家想必也知道了,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其他的家族呢?齐大家之力反对,这道指令还会颁布吗?不对。但凡有这种可能,妹妹不会着急。
看来定好了的婚宴还是需要如期进行的。新娘子在哪里?崔廷之的手用力地揉着眉心。
“父亲?”崔珏误会了,语气有些犹豫:“我……去一趟吧。”
“走,我们一起去。”说完,站起来,把书册放在书架上,弹了弹衣服,往外走。崔珏跟在后面,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铺面,他哪一个也没兴趣,相比之下,他宁可在家里作文章、背书。他不由地在心里羡慕起二弟来。
闺阁。
一位少女倚靠在床头,她的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睛里平静无波,呼吸声几不可闻,枯瘦的手指在被子上面轻轻摩挲。
床边坐着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不时地用绢帕擦着眼角。离床丈远的八仙桌旁,坐着的清癯中年男子正在说:“既然有风声,事情八九不离十。那位早就看我们这五姓七族不顺眼了。
对你们姐妹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华儿,你好好养病。阿英还是阿英。你就是心思太重了,这也怪不到你。
诺大的卢氏,竟然把兴衰成败维系在一个才及笄的孩子身上。说出去,哎……”他站起来,缓缓地向门口走去。
少女突然坐直身体,转过头,父亲的背微驼,逆着光,她看不真切。明明悲伤至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是抒发情绪的最快方式,她却极力控制着让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每一滴里都是无法言说的痛,她已经整整五年没出过这间屋子了。
和QH崔氏长房长子的婚约是祖父应承下来的,为此卢氏族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祖父专横强势,长房大伯只有暗地里“下黑手”,父亲的庶务频频出错。他们二房是有苦难言。
后来给祖父守灵的晚上,她喝了大伯娘亲自端过来的一杯茶。他们低估了这个妇人,她不仅仅是惯会做表面工夫,而且心肠够狠。
她的身体渐渐乏力,可是寻遍了名医,诊断的结果都是先天不足,需要静养。母亲的眼睛因为哭落下了眼疾。
大伯父,这个新任的族长,也没料到枕边人会如此歹毒。她才将将十岁啊!最后给他们二房的交代是大伯娘被休弃。
父亲趁机拿出婚契和信物,让族长另行安排。大伯父支支吾吾地说之所以选中的是自己,是因为她的命格好。祖父的遗言就只有这一条:卢氏想繁盛下去,依靠的是二房的女儿。连鸡都不敢杀的父亲,动手打了大伯父。
她恨死了祖父,二房的女儿都成了家族的牺牲品。妹妹舜英,比她晚出生了一刻钟。姐妹俩相像,李代桃僵,亏他们想得出。父母亲最后还是屈从了。妹妹顶着她的名字,被迫学习各种技能。
她想过结束生命,但是强烈的不甘心支撑她要活下去。她要亲眼看看卢氏的繁盛究竟是什么样子。妹妹见她想开了,非要让婢女们抬着她出去看三月里的杏花。
后花园里,杏花开得热闹。红色的花苞娇艳欲滴,盛开的白色花海清香阵阵。她坐在树下,妹妹故意摇晃着树枝,下起了花瓣雨。姐妹俩开心地笑着。
不经意地回头,她看见了不远处树下站立的两个少年。他们面带微笑地看着姐妹俩嬉闹。被发现后,有一个竟然走过来,用力地晃动着高处的枝条,花瓣雨落得更加密集。
后来她们得知是QH崔氏来吊唁,崔珏不但来了,还来过后院。妹妹一改往日的漫不经心,变得积极上进。所有的技能中,她最擅长画技。她画了少年站在杏花微雨里笑,他的笑容比杏花还耐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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