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古铜色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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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散文||古铜色的黄昏

四十多年过去了，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年那月那一天，寂静的大地上，无边的旷野里，一个古铜色的黄昏悄然降临。那年他九岁，那月是九月，那一天是九日，残阳如血，染红了地平线上枯黄的草尖。一阵低沉的哀乐像雾气一样，弥漫在田野上空。他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悲伤，整个人都在往下沉，坠落的一滴滴眼泪，他的双腿和双脚陷在大片郁郁青青的麦地里。突然之间，便觉得天旋地转，好像天塌地陷山崩地裂一般，他沉浸在冰凉的悲伤的大海里，古铜色的夕阳染红了整个天空和大地，染红了他的眼眶。

如今，时隔四十七年，他又看到了这令人惊叹的一幕。又是一个暮色苍茫的时刻，这些往日呈现出青灰色、咖啡色和香槟色的楼群，今天竟然被渲染成橙黄色。这里是十三朝古都西安的东南部，这里是西安交大曲江校区所在地，这里的建筑物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夏日黄昏，像一群喝醉酒的西北汉子，满脸酡红地站在天底下，迎着一抹夕阳最深情的目光，愈显得体格壮硕，身姿挺拔，敦厚而淳朴，雄浑而威武，就像初来时的他一样温文尔雅，满身阳光的味道，混合着书卷气息，有着强壮的体格和浪漫的灵魂。

让时间再跳到十八年前，那个激情四射、阳光灿烂的夏日，燃烧着的西边的天空，连云朵都是红通通的，像绛红色的棉花糖一样，投映在他黝黑的脸膛上，那种羞涩的表情，深深镌刻在那天下班前接待他的那位女士的记忆里，虽是一段往事，但却被相关当事人一再提及。正如晚唐诗人李商隐所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时间偶尔会消解或增加意义，正如纳兰性德的《浣溪沙》里写道：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只道是寻常。记得暑期刚开始不久，他在康桥宾馆安顿下来。空调里的冷气，让他渐渐忘记了外面的滚滚热浪。他沉浸在一场精心安排的见面会的准备过程中，一双浅棕色牛筋底软皮鞋，一条米色休闲西裤，一件墨蓝色底嵌着银色丝线的纯棉衬衫，一副儒雅的半边框眼镜，他浑厚的略带磁性的男中音，在签名表上留下的潇洒隽永的行楷字迹，彬彬有礼的言谈举止，成熟稳健自信的微笑，都定格在那年夏天的黄昏印象里。那是一个被萨克斯演奏过无数次的黄昏，他们一直喜欢听《回家》《夕阳醉了》。

他们当时并没有更多交流。工作有许多环节，通常是被格式化之后，按照基本流程，该问的问题都问了，该说的要点都说了，该填的表都填了，该签的字都签了，连同手机号码和联系地址都留了。他在那次见面会结束之后不久，就被告知暑期提前到位，参加相关培训。那天培训结束，已是黄昏时分，他站在彩虹桥上，眺望着西边的天空，那是真正的古铜色，风里传来萨克斯名曲《夕阳醉了》，他也跟着乐曲沉醉其中。其实他一点也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梧桐道，有一双眼睛早已经发现他，只是没有相扰。

多年以后的某个黄昏，他沿着一条熟悉的林间小道漫步，惊讶地发现了古铜色的夕阳余晖，又将这些静默的楼群染成了羞赧的酡红色。一位优雅的女士刚好经过这里，他猛然发现多年前的一幕仿佛重现眼前：您好！欢迎您到这里来！他正准备扭头回应，却发现一个背影正渐行渐远。那个后来转告他最初印象与故事的人，早已经离开了这里。这样的黄昏时刻，他突然意识到：在哪里不是一生？幽居深山与身处闹市都是一生。若将时间抽空后，究竟还会留下什么？一生中遇见什么人和事，真的有因缘际会吗？回望这悲欢离合的一生，后悔过吗？

古铜色的黄昏里，他陷入了久久的沉思默想中：也许这一生，在哪里过真的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某个阶段在做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做，用哪些方法和策略去做。这一生，如果真的能把时间和空间做一番大胆而新颖的置换，你会发现一切都可能是一种幻象。没有你介入的生活，依然在继续，按照它旧有的惯性和逻辑，悄然运行。没有你在场的任何时空情境之中，所有的相关当事人都生活在自己认知的所谓的现实世界里，其实那也不过是你自以为很真实的有限认知而已，他们各自穿梭忙碌着，却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早已被设置和控制。

古铜色的黄昏里，她陷入了久久的沉思默想之中：如果你不具备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性，那么遇见和没有遇见有区别吗？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命运，像一粒在浩瀚夜空之中旋转不停的孤独的小星星，有自己的运行轨道和轨迹。她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隐藏着这种连她自己都十分惊讶的情感，尽管她自我克制力如此强大，但是一见面却是相逢一笑，仿佛一缕暮烟掠过她心田，泛起了层层细密的波纹，像一张上世纪八十年代反复听过的黑胶唱片。谁无法替代？所有当事人已离开这个黄昏，还有谁记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