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老六才骑着摩托车回到村子,此时的他心里头积聚了一团怒火,连日来寻不到工作没有半点收入的烦闷再加上为儿子治病耗去了许多钱财的无奈已经使得他脾气暴躁如雷,阴晴不定。老六把摩托车的车速提大,在村里的小路上飞快的蹿过,像一只疯狂地田鼠。
福堂在门前抽着纸烟看见了老六疾驰而过,他冲老六打了个招呼,手刚刚举起来,老六的车就呼地过去了,随后才听见福堂缓缓脱口而出的“老六”,而老六连头也不回压根就没听见,拐了个弯下了个坡就被黑夜吞噬了,只看得见一束橘黄色的车灯刺破黑夜继续前行移动和听得见摩托车发动机发出来的嘈杂的断断续续的轰鸣声。
“来,喝!”老六的朋友陈三豪迈地劝酒道。
老六脸上露出十分艰难的笑容,硬邦邦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两眼发红,感觉墙上的影子在晃动,有两个自己。
陈三拿起桌面的酒杯继续往老六的空杯子里倒酒,廉价的米酒在透明的酒杯里浮动,发出一阵阵呛鼻的酒精味,老六眼睛迷糊地看着陈三给自己倒酒,也知道陈三想灌醉他,可是他没有用手去阻止,他也不想阻止。
“家里那个婆娘闹了好多天了,新房子我一个人在建,所有的事情都交到我身上,我知道我是个男人,但是也不是铁人啊!”老六将肚子里的苦水倾泻而出,他拍着陈三的肩头语无伦次地表达,脸上的神情十分的痛苦,紧皱着眉头。
“我懂,我也是个男人,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啊!”陈三宽慰道“来,接着喝,酒能解愁”,陈三又把装满酒的酒杯递到老六的面前,老六看了一眼,接过来又是一饮而尽。
“你哪里知道我的痛苦?我自从娶了这个疯婆子回家后,孩子是给我生了,但是却给我帮不上一点的忙,净他妈给我添乱”老六激动地说着,脖子上的青筋都暴现出来,他唾沫横飞,像在控诉自己的不满。
“我也听说,你那个婆娘确实有点过分了啊,外边人早已经议论纷纷了,她怎么还是不知悔改?”陈三以一种局外人的口吻平和地回应老六。
“她知道悔改?她怎么知道悔改?”老六被陈三无意的一句话点燃了心中的怒火和这几天以来的烦闷,他暴跳起来用手拍着桌子,大声地反问,桌面上的酒杯被震翻滚到地上摔碎了一个。陈三起身去厨房又拿出来一个,轻轻地倒满酒。
“别人的老婆,相夫教子,伺候公婆,洗衣做饭,贤惠温柔的样子,她呢?差点没把我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气死,不孝顺公婆就算了,还时常跑回娘家,三天两头的就回去说我们家欺负她,你说她怎么悔改?”老六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手直哆嗦地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又喝了一杯酒,不过好像他还是没有平复得了心中的怒气。
老六把凳子移过来刚想坐下,陈三把空酒杯刚倒满酒,老六的手机却突然响了,是他儿子打来了。老六没接就挂了,以为是儿子那些要买作业本或者鞋子又坏了的鸡毛蒜皮小事。
老六情绪似乎有所缓和了,只是脸还红红的像猴屁股。他知道自己娶了这么一个老婆并且生了儿子,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更好的解决了,只有就将着生活下去。他也不是没有骂过她说过她,可是她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不听劝告,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今日说过的骂过的明日依旧那个老样子,仿佛所有的教训都水过鸭背。有好几次老六被她顶嘴顶得差点要打她,但是每次大动肝火的争吵过后,他的老婆还是以回娘家告状的方式来反抗老六对她的说骂,有时候则会以更加冲动的方式来反抗。她倒也不傻,竟然会说要离婚,老六一听到离婚,当时就想扇她两个嘴巴子。
也许是这两日格外烦闷的缘故,也无处可以倾诉,老六想起来初中多年未见但感情甚笃的老同学陈三,于是他骑着他的摩托车找到陈三。陈三在老六一进门的那一刻就知道他的来头了,马上给钱自己的儿子跑去小卖部里卖了五瓶米酒回来。
“可能你们家那个根本不能管教吧,你也别太气了,到底是夫妻一场。”陈三嚼着青菜看着老六说。
老六靠在凳子上喘着粗气,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酒杯,他又看见了酒杯里有两个自己在晃动。他沉默了好一会,拿起桌面的纸烟抽出一根递给陈三,也给自己抽了一根叼在嘴里。陈三帮他把纸烟点燃,他用力地吸了一口,徐徐吐出白色的烟雾,烟雾在空气里四散开来。
“哪里有得管教?不用管教,这样的人我可是第一次见,简直是冥顽不灵。”老六突然变得十分的冷静,声音也很低沉,“我也累了,管不来了,等过个十几二十年我儿子一长大,我也就可以在老家坐吃等死了,至于人一生中所谓的婚姻爱情什么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嗯”陈三沉吟了一会。
老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扶着墙,说:“我去尿个”就径直地出了门口,在门口直走几步的那颗龙眼树低下对着它就拉开了裤链尿了,天色开始慢慢昏暗了,坡下的池塘隐隐传来青蛙的瓮声瓮气的鸣叫,看不清远处的山的仔细模样了,只留一个大概的轮廓在黑夜这个画家手里描着黑边。老六发现天空的背景显得很灰暗,但是山更暗,两种暗重叠在一起,自己的心头也暗了,他叹着气,抽着鼻子,吐了一口痰,痰像子弹一样从他嘴里飞出。
十年前我和我老婆结了婚,整整十年里,我都是感到无比的痛苦的。他给我传宗接代了,但是也给我惹下了无穷无尽的心烦意乱,她不是一个好的老婆,好的老婆也绝不可能是这样的。她在村口扯着我的老母亲,两个人互相争执吵闹,她竟然躺着地上,恬不知耻地骂我老母亲,说:“你来呀,你有本事来舔我的×啊!”,我感到十分的绝望,对于这个家和这个女人,简直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她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长辈样,跟我侄子们抢零食吃,哪里有这么一个大人如此的贪吃?把我侄子们都抢哭了,还吐口水到他们身上,我那时听说了气得眼睛发绿了,回到家就拉她到田里要把她给活埋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疾病缠身的儿子,又下不去手。我真是活得失败啊!娶了这么一个老婆,自己不喜欢却也害了我的一生啊!
老六愣着在门口站了一会,吹了一会的冷风,觉得自己又想明白了许多,便转身走回屋里继续和陈三喝酒,还没得坐下来,他的手机又响了,掏出来一看是家里的老父亲打来的,他还是没有接,干脆把手机扔到桌面上任由它响着。
“看你好像好多了”陈三递给老六一杯酒,两个人碰了一下。
老六嘻的笑出声来,看了看桌子底下的米酒,说:“我好多了,来,我们继续喝,底下可还有两瓶呢”。陈三从桌子底下拎起那两瓶米酒,拧开其中的一瓶,又接着拧开另一瓶,大笑道:“来,整一瓶的,都不跟你玩假的。”老六欣然接过整瓶的米酒,手机却再次响起,那个越来越大声的铃声在桌面上往外播放,老六斜着看了一眼正欲转头不去理会时,陈三提醒道:“事不过三,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老六一想也是,便拿起手机接听了,嘴里还说着“能有什么急事?”
从手机那头传来女人的吵闹哭喊声、老父母亲的咒骂声和狗在院子里吠叫声混合在一起,然后才是老六的儿子尖声尖细的声音“爸”
“什么?”
“我妈又疯了,现在躺在地上打滚呢”
“什么?”老六下意识地从凳子上弹跳起来大声地问,他儿子又说了一遍“我妈又疯了,现在躺在地上打滚呢”
老六立即恼怒地挂断电话,慌忙朝陈三甩下一句“我家里有事情我要回去了,下次再跟你喝个够”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了门外纵身跃上了摩托车,眼疾手快地打着了车子轰的一声扬长而去了,只留下陈三站在门口愣愣地望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摩托车驶向高速公路,过往的车流排成一条长龙,天现在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像盖着一匹黑色的布匹,星光在很远的地方上空微弱地闪烁。老六控制不住已经的愤怒情绪,像一条从肚子里爬出来的毒蛇一样,在他胸口上游来游去,他变得又急又躁,嘴里不停地骂爹日娘。凉风不断地从田野的两边吹来灌进他的胸口,老六感到胸口的燥热渐渐褪去,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老婆的时候。
那是一个割收稻谷的季节,媒人受老六的老父母亲之托给老六寻下了他的老婆,媒人带着她走到他的家里,那时候的她装出十分羞涩的样子,一直低着头玩弄手里的衣襟。虽然她样貌有点丑陋,要身段没身段,要胸没胸,但是总算也是个女人啊!到底能生儿养女,传宗接代吧!老六已经三十好几近四十了还没老婆,老父母亲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所以当她走进他的家门的时候,老父母亲也只是从头看了一眼便和媒人商量结婚事宜了。老六静静地坐在一旁,而老父母亲却连问也不问他,他感到心里一股寒气,不禁嘘了一口气。
那次割稻谷,她下了大力气,看得老六的老父母亲心里直心欢,虽然吃午饭时她吃了将近十个馒头,但是毕竟她能干活吧!于是,稻谷一收完,婚事也就基本定了,老六向来孝顺,他既不反抗也不再提说自己喜欢哪个村的谁家姑娘了。
回想起这些心酸的往事,老六红通通的脸上流下了滚烫的热泪,他又后悔了,在此之前,或者准确的说十年之前娶她过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只是这些年了,他做为一个男人,忍气吞声默然承受了她的胡闹。老六暗想如果当初坚持自己的选择,是不是也就不是现在这个狼狈样子了?
我一下子老了,我兄弟都说我是一下子老的,因为在这以前,我老六都说十分年轻的,每当我走出镇上都会有年纪比我小四五岁一下的女人热情招呼我的,现在没有了。我为了养活这个家,早出晚归,饭不按点,睡得是比狗晚起得比鸡早,若不是为了我那可怜的儿子,我早就跟这个不知道理的疯婆子离婚了。有时候自己暗暗地想,可能是命注定的吧!当初是自己没有反抗,现在都四十好几近五十了,还有什么脸面闹离婚,到头来能怪谁?还不是我自作自受。诶!!!
路边树的黑影被摩托车飞快地甩在身后,像放映机一样一个个在倒退,前面的车灯打过来照在老六的脸上,他不停地眨眼睛把车灯打双闪,群山在很远的地方显得静穆和沉寂,他感到心中有了一丝丝的舒服,心情也变得平和了。
原来爱一个人不是随便就能爱的,有些人天生就能爱,有些人天生没法爱。我忍受了她整整十年,我只希望她能勤俭持家,孝顺父母,能够把儿子教好,其他的没什么要求,可是她总是不知悔改,还时常跟我顶嘴怄气,今晚儿子又突然打电话来告诉我她又发疯了,指不定在家闹出什么乱子了,我想我不该再忍受她了。
老六把所有的一切都想开了,像天上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又再次露出来了一样、像堵了许久的车终于被交警指挥畅通了一样、像一根打了结的绳子被人费了好大劲又解开了一样,他感到十分的轻松和顺畅,高兴慢慢在他的脸上荡漾出来,但是过了一会,他一想到她恬不知耻下流地躺在村口叫他老母亲舔×的事情,他就感到怒火中烧,他发誓要正正经经地教训一顿这个不知死活整日闹腾的疯婆子。
摩托车使进了院子,先是老六的儿子跑过来告状,说他妈妈自己喝了一瓶米酒躺在地上发酒疯,说一些难听入耳的话语。老六把摩托车迅速停好后就立即从车棚旁边拿了一把铁铲小跑着到了厨房,看见他的老婆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嘴里在骂些不三不四的话语。老六顿时火冒三丈,用力把铲子往地上一戳,铲子在他老婆脑袋旁边的土里插了进去,足足有十公分深,老父母亲惊讶地大叫起来:“老六,你想坐牢啊?”老六却把铲子一丢,转身就出了门口。
今晚的夜光清幽,像铺了一地银子,有萤火虫在门前下面的小河旁草丛里飞舞,发出黄色的星点的光,远处的群山影影绰绰,有猫头鹰在凄凉地叫,老六点着烟坐在门前的脚地上,两眼发直,思绪好久都没有连上,灵魂像被抽空了一样,一动不动。
好一会过去了,才见老六把手里燃到头的纸烟烫手的扔掉,站在起来,拍着屁股,说:“离婚,必须离婚”。他感到压抑了许久的自己终于像只逃出牢笼的鸟儿一样,无比的自由和欢快,可是一转头,他的儿子却站在他的面前,两眼水汪汪地看着他。
老六却哇地一下子抱着他的儿子哭了。
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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