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完饭天已经全黑了，我上楼走到家门口，刚拔出钥匙打开门，周杰伦的歌声开始响起来，那是我的来电铃音，一遍唱完又接着，直到我关门，换鞋，放下手里的东西，得以腾出手从包里找出手机，歌声和振动都周而复始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来电的是哈尼，接听后发现并没有急事，不是急事却这么急切并且执着地所要倾诉的，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直到我的手机发烫，看看最后剩下的九格电，不停闪着红灯，我才不得不又一次略有歉意地提醒他，我的手机马上没电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控诉后，哈尼的语速和情绪都平复了不少，这次他显见得听见了我的话，说了“好吧，再见”，然后挂了电话。
我终于松了口气，拿起杯子，把一个小时前倒好的水，一口气喝掉。
一杯水喝完，想倒下一杯的时候，发现没有水了。我习惯烧水来喝，等水开的时候，仔细回想和梳理了一下最近哈尼来电吐槽的内容。
哈尼是个自信、焦虑、严重的完美主义控，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说是公司，加他不过三、五人，他自己负责拓展业务。
跟他说话没几分钟，往往就会被他的焦虑和指责弄得很紧张。比如，今年的经济形势很不好，跟往年相比，业务大幅度缩水，而且之前合同内的业务现在都在赔钱亏损，客户不好打交道，不好结帐等等，听到这里，我本来很放松的心不由地提了起来，他打电话来通常都是我准备睡觉的时候，而我因为睡眠浅，已经养成习惯，睡前不去想任何问题了。
接着，他开始吐槽如何地不好招人，以及目前在岗的人怎样地不给力，完全都不能领会他的意图，工作没有结果，做事没有效率，犯一些低级错误，漏洞百出，他可以随时随地举出不同的例子来佐证他们如何的不动脑子和磨洋工、混日子。我似乎能清楚地看见电话那头他的激愤，和因愤怒而血脉喷张的面孔。我下意识地说，员工不合适的话，你重新招人啊！
我的话音刚落，马上是关于“招人难”的一大波吐槽，现在的人不是妈宝就是啃老族，在一起吃吃喝喝可以，就是没有一个干正事儿的，比如那谁谁谁……无论怎样也不能接话了，敢情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临了，他照例要说说自己和自己的父母，父母是如何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目前还要挥汗如雨地干着农活，他要努力，让自己奋斗的速度超过父母衰老的速度，每每说到这里，哈尼都情绪激动到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听到这里，我也沉重了很多，谁说不是这个理呢？我沉默的当口，他又说话了，姐，你要帮我，必须帮我，我现在实在是太难了！
可是我能帮你做些什么？我算是个思维比较缜密的人，他这些大而化之的困难和处境，几乎每个企业、每个职业经理人都在面临，不是哪个人顺手就可以马上解决的。
你可以帮我创意，帮我写文章，帮我物色合适的人，帮我做新媒体运营啊……
我听明白了，他是需要一个全能王，能把他脑子里的想法随时变现的人。我思忖了一下，回顾了自己的工作和日常，自问我有这个能力吗？答案是大写加粗的“没有”。
我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业余时间用来写写画画，纯属自娱自乐，就这样已经满满当当了，我已经牺牲了很多休息时间，电视完全不看，能推掉的饭局尽量不去。哪里还有时间追热点，不停地盯着后台和粉丝互动呢？
他很不甘心，连这点忙你都不帮，其实我的要求一点儿也不高，你就随便写写……
我苦笑了，说这话的人一定自己是不写东西的。写文章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有时候点灯熬油、绞尽脑汁也是写不出来的，尤其是哈尼心目中向往的热文，需要不断地在如同黑夜的市场里摸索和对文字的精心打磨，以及很多隐性的努力，这些都需要时间和耐心。
哈尼对自己和公司的现状一概不满意，而且一副完全来不及的样子。我问他，你衡量一件事情的标准是什么？
他耸耸肩，两手一摊，理直气壮道，结果！我只要结果！粉丝量！
那你自己写啊！自己把自己的想法诉诸于笔端，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意图啊！我继续劝他。
我不会啊！再说我哪里有时间？！他不耐烦地一边说，一边给自己燃起了一支烟。
好吧！据他自己说这几天没地方谈业务，整天宅在公司的办公室里，而且我了解很多做新媒体的起步的每一篇稿子或者文案，都是亲力亲为，从小白到资深老手到粉丝量和可圈可点的广告收入，就是这么一天天熬出来的。这些话几次到了嘴边，犹豫过后，我还是咽回到肚子里，显见得他根本不会听。
为了表示并不是敷衍和不帮忙，我两次专门抽时间去哈尼的公司和他坐下来聊天。
第二次适逢他考察学习回来，除了习惯性吐槽小地方的落后和小地方人的眼界狭小外，哈尼这回带回来了新的见闻和畅想，比如要向大公司看齐，从公司的名称、logo到整体的形象策划和整体宣传，以及经营理念和对外输出方式。言语间，字字铿锵，眼睛里闪烁着理想主义的灼灼光芒。
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要把自己打造成业界的精英！言之凿凿，真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社会主义新青年啊！单位的电话和微信一遍遍催促，我不得不起身告别，匆忙间暂停了这一场慷慨激昂的关于人生和未来的畅想。
哎……那什么，姐，公司的名称你帮我想一个，就这么决定了啊！
我去！
就这么决定了？！
直到和哈尼最近这次的见面。
哈尼的来电破例在中午下班的时候，仍然没有任何过渡，开门见山，直接了当，公司的名称你帮我想好了没？
准确地说，我想过，但是没有深入去想。我并不知道他成型的想法，我不但很难从一大堆指责和抱怨中做出判断，而且他的言辞给我的感觉他非常挑剔，而且有越来越挑剔的迹象。作为常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一无是处，那么一个只盯着别人缺点喋喋不休的人，难道自己浑身都是金子么？
直到哈尼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停下了思绪，随即一边走一边商量去吃午餐。哈尼黑瘦了一些，还是桀骜不驯的神情。
路上有人突然超车，他张口就骂；往前行驶了一段路，遇到施工，尘土飞扬，还要绕道，他简直忍无可忍，把这些人的祖宗八代全部问候了一遍，还不解气，恶狠狠地说，这就是我要奋斗的全部意义，我要尽快挣钱离开这里，这个鬼地方！
我不禁愕然，这里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你的前二十多年都跟这里息息相关，这里无论好与不好，都是你生命里的一部分啊！而且，这些司机，这些路，每天我们都要数次遇到和经过，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
我劝他心平气和下来，他振振有词地说，我这人从来不装逼。
这个自我解答让我瞠目结舌。
好吧，接下来在地下停车场因为话没听清，他提高了八度说话，又一言不合，差点和保安杠得打起来，我也是无言以对。
后来，在餐厅充值，点餐，等待。我记得他经过我找的位置还点头说笑了几句，后来看见他端着装着食物的盘子走向另一张桌子，没有向我这边看一眼。
我扭过头，看见手机响，是哈尼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我拿着手机走到他的对面坐下来，告诉他我在那张桌子等他。他表示不知道，让我非常惊讶。然后他又开始了抱怨，菜品的口感和味道很差，汤也难喝……
我借口去洗手间，然后离开了。从始至终，菜是他一个人点的，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对我的等待很漠然，说没看到我；说这话没有任何歉意，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然后我明白了，抱怨和指责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哪怕是他自己的选择和决定，一定也都是别人的各种不是。
然后，我脚步坚决地离开了，街上炙热、尘土飞扬，行色匆匆的路人和远远近近的流行歌曲，无不显得日子的庸常和重复，越是这样的日子，更需要心平气和地慢慢用心来过。心底里的安静和那一抹清凉，才是消散浮躁和l戾气的绿荫。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