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3《纸言.片羽》

0943《纸言.片羽》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可用现代汉语直译为:顺境看作为，逆境看品格。

我曾经将个人读书经历分解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信息的摄入，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一切人类认知的积累与文明的堆叠，都成为塑造“自我”的原始基因，这是“成为自己”的过程。第二阶段是开始产生疑惑，我是谁？是什么样的诱因造就了如今的我，与你，或者他迥然不同的“我”？而这个我又将要到哪里去？于是，开始思考“我”的形成，追溯“我”的源头，开始认知自我，了解自我。第三个阶段便是“达则兼济天下”，“我”是相对于对立面的“他”而存在的，就如同道家之阴阳两极，有天则便有地，有日则便有夜，有黑则便有白，“我”必须依附于“他”而相对应存在，普通没有子女便无从谈起父母，没有火热便无从谈起严寒。如果没有对他人的价值，便没有我存在的意义。

于是，我终于明白，先生为什么执意要求我入了师门之后，必须放弃体制内仕途进步的欲求，必须放弃商海中经商致富的念想，以智慧思想来为他人服务，这就是读书至“达”的程度之后的必由之路。

哪里有什么绝对意义上“我”？我只是依附于对面的“你”而存在。如果这个“我”对于“你”没有任何帮助，不能给“你”带来利益，那么这个“我”便毫无存在的必要与意义。

相声大师马季之子马东，曾经在一个电视栏目中说过一段话，大意是:“人类中只有5%的人承载着使命与责任，他们清楚地懂得自己活着的意义与价值，他们因使命而使生命沉重，又因沉重而创造新的价值。剩余95%的人，只是作为一个生命活体存在着，不用思考沉重的终极命题，也因使命感的缺失而让生命失去意义。”

但伊尹不这样认为，但孔子不这样认为。

伊尹说，天生斯民，本就有先知先觉者，有后知后觉者。而他伊尹，便是先知先觉者，他存在的使命就是要去教化那些后知后觉者。孔子也说，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如果95%的人都属于后知后觉者，那作为先知，面对芸芸众生，是独善其身，还是兼济天下呢？

或许鲁迅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但他终于领悟到，一个民族的躯体再强壮发达，若精神愚昧与无知，也终究不过是一群未被文明开化的野蛮人，或者是供人鞭挞与驱赶的奴隶。他是儒家学说的灵魂传承者，却以儒家思想的贰臣与叛徒自称。在愤怒的咒骂背后，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

无论是伊尹还是孔子，无论是鲁迅还是新文化运动中最激烈的儒学反对者，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精神符号，那就是希望通过教化，而唤醒一个萎靡不振的民族，在这一点上，他们不辩自明地成为儒学思想的践行者。儒家思想，根本不是他们到西洋留过几年学就能脱去的外套，而是像遗传基因一样存在于血脉与骨髓当中，永远无法被覆盖和被改写。

独善其身并不是主动地缩回自我，而是一种被动地改良社会，至少我还在坚守，至少我还不被现实一次次摧毁原则，操守和底线，至少我还不会同流合污，至少还为文明留下一星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