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萧然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我心里发怵,索性等她慢条斯理的坐下后才在她斜对面坐下了。
挨着坐不合适,面对面坐更不合适……
刚坐下,墨羽就瘸着腿走进来,把一只烤好的鹿腿往桌上一丢。
罗阙棠眉毛一挑:“你小子不务正业,去城外打猎了?”
墨羽坐下:“大将军,咱们根本不用担心粮草,这城外到处都是黑熊野鹿什么的……”
罗阙棠摇摇头:“还是尽量少出去,那倭人的凶残咱们也见识了……”
说到这里,罗阙棠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栅栏已经放好了?”
墨羽坐下,点头:“昨天就已经放好了。”
我们不明就里:“什么栅栏?”
罗阙棠:“咱们能凿冰洞进城,倭人自然也能,所以不得不防啊……”
说着他端起酒:“这些日子大家都颇为辛苦,尤其是糜大小姐和刘师爷,从未随军打过仗,这次来辽东,着实辛苦你们了,末将先干为敬!”
说罢他仰起头,一口将碗中酒饮尽。
我们也端起酒,一口喝光。
本来我的酒量就不好,自从被家里赶出来以后就不曾沾过酒,我们喝的这坛酒是罗阙棠从城中酒铺子里沽来的,北地的冬天严寒难耐,当地居民酿的酒也是烈得很,几碗下肚后我就昏昏欲睡了。
…………
醒来的时候窗外仍旧飘着雪花,我揉揉脑袋坐起身,看着火盆里红通通的炭火和旁边的方凳,不禁皱起眉头。
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香味,有点叶三娘身上那种,但又有些不同。
正疑惑,一个婀娜的身影推门进来,手上托盘上摆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茶壶和两个茶碗还有几个包子。
看清她的面目以后,我有点窘迫:“糜大小姐……”
糜潞看我一眼,微笑着将托盘放在方桌上:“快,起来喝口茶,再吃个热包子……”
我呃了一声:“我,我睡了多久?”
糜潞拿起茶壶倒茶:“昨天的事你都忘啦?”
看她一脸的轻描淡写,我摇头:“不记得了,那酒太烈了……”
糜潞端起一杯茶递给我:“先暖暖身子。”
我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随口问道:“我昨天都干什么了?”
“也没干什么,你昨天喝多趴在桌上睡着了,是大国师和大将军把你送回房间来的,我怕你夜里蹬了被子,喝那么多神志不清的,万一染个风寒什么的,就留下来守了你一夜……”糜潞悠悠道。
一口茶刚进嘴,我就噗的一声全给喷了出来:“你说……你在这儿守了我一夜?”
怪不得我醒的时候那炭火烧得正旺,旁边还摆了张凳子。
糜潞眨眨眼睛:“对啊,我给你掖了好几次被子呢,你还说梦话……”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变得幽怨:“你在梦里也不忘了叫那叶三娘的名字……”
我心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这要是传出去可就完蛋了!
见我不说话,糜潞轻叹一声:“你便是为了她才毁了咱们的婚约吧?”
我矢口否认:“不不不,小生是流落到京城花光了银子才留在三娘的店里的,之前,我们并不认识。”
糜潞掏出手绢,泪水涟涟:“既然没有那心上之人,何故要毁了婚约,难道外面关于我的传言便是那般不堪?你还未见过我,就认定我不好了吗?”
见她掉泪,我心就慌了,忙下床走到她身边:“你,你哭个什么劲的,让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如何欺侮你了……”
糜潞抽了一下鼻子,擦着眼角的泪滴:“你欺负我还少么?怎么,这会儿怕人知道了?”
我脑子乱哄哄的,这女人和叶三娘玩的套路截然不同,叶三娘是两句不顺耳就要上手,这糜潞温婉柔弱,每句话都不急不慢的,听起来说不出的舒服。
偏偏这种温婉可人的女子却偏好用眼泪说事。
我急道:“那个,糜,糜大小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军中要是传开了,咱们打完仗回去以后三娘非得给我打个半死不可……”
不料糜潞听了这话哭得更凶了:“你怕那个女人打你,就不怕我伤心?我知晓你毁了婚约被赶出家门流落到京城,便偷偷溜出家男扮女装一路从津浦来到京城寻你,到了京城以后找了半个多月一点线索都没有,后来皇上要找画师作画,我寻思如果能和宫里攀了关系,找起来或许会容易的多,于是就去给皇上画画,你可知那种画,画完一幅眼睛会流成个月的血……”
说到这里她用力抽了一下鼻子,带着哭腔:“你的良心便是被狗叼了去也不会这般对我,我为了你连爹娘都不要了,一路寻到京城,路上若不是男扮女装,便要被那山贼掠了去,你如今对我这般的冷漠无情……”
听她这么一说,我愧意顿生,原本以为她只是从津浦来京城特意为方帝作画的,后来留在宫中就是特意要为难我一下,借此报我毁了婚约的一箭之仇。
现在我才明白是我自己狭隘了……
糜潞掩面啜泣,我站在她身旁不知所措。
哭了一阵,她忽然抬起头看着:“我又不跟那叶三娘争什么名分,你便是留我在身边作妾我也心甘情愿……”
我咧嘴:“你不知道,我,这仗打完回去我是要入赘的,到时候哪还有妾……”
糜潞嘴巴一撅:“你便是入赘也要跟那母夜叉在一起吗?她整日里对你又打又骂的……”
我:“那打是亲骂……”
不等我说完,糜潞猛地扑倒我怀里,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腰。
我往后退了一步,挣扎道:“大小姐,使不得,使不得,这要是叫人看见了……”
“我不管,你昨日夜里喝醉了我喂你水,你对我……”糜潞把头埋在我怀里,连耳根都红了,“你对我又搂又抱的,便使得了?”
我:“啊?!我对你又搂又抱?”
糜潞声若蚊讷:“你还,还香了人家的脸……”
我连不迭的叫苦:“这,这……这可真乱套了……”
“我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被男子……”
我:“停,停……”
正当我不知所措,门被推开了,巫萧然和墨羽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糜潞慌忙松开我,并接着推我一把:“登徒子!”
我心里不住叫苦,苦着脸朝他俩看去。
巫萧然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墨羽嘴巴一咧:“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我清清嗓子:“二位来有什么事?”
墨羽:“那个,大将军有事要和画师商议……”
我看一眼糜潞,装模作样道:“既然大将军要见你,你就快去吧。”
糜潞红着脸瞪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巫萧然和她一起走了,剩下我和墨羽。
墨羽看着桌上的包子:“不错呀刘师爷,那小姑娘挺会伺候人的……”
我黑着脸:“说什么呢。”
墨羽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看到他吃,我也觉得饿了,于是坐在桌前倒了杯茶递给墨羽:“喝茶。”
他接过茶杯后我也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墨羽:“大将军找画师做什么?”
墨羽咽下嘴里嚼碎的包子:“有斥候传回消息,说倭人的副统帅已经在八十里开外驻扎了,估计这两天就会有动静。”
我:“大将军的意思是,想让画师将倭人副统帅的模样画下来,然后作法?”
墨羽点头:“嗯!不过大国师和国师都不会这种法术,画画好以后得差人带回京城,让虚浮道人和浮夸道人作法……”
“那这画要差谁带回去?”
墨羽耸耸肩:“大将军谁都不放心,要是按照他的意思,非得他自己带回去不行。”
我一惊:“那怎么行!”
且不说倭人都认得大将军,这一路会有多少艰难险阻,这大将军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如果他不在,就群龙无首了,这三十多万人的队伍没有人能代替他管理,到时候如果倭人打过来,就真的是大祸临头了。
墨羽喝口茶:“当然不行了,所以我们再三劝阻,大将军才勉强答应让我去。”
我皱眉:“你?恐怕也不行吧。”
这银盔小将一路上身先士卒杀敌无数,早就威名远播了,倭人肯定对他有研究,他带着画像出门恐怕和会大将军一样招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墨羽知道我的担忧:“是,倭人也早就知道我了,但是那两个放回去的奸细其中一个也擅长作画,虽然没有糜画师那般的本领,但画个肖像什么的根本难不住他。可是其他的将士都无法担此重任,这一路冰天雪地长途跋涉,会遇上什么情况谁也不敢说。”
我想了想:“那,让国师兄妹……”
墨羽不等我说完就摇起头来:“不行,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据说那倭人中还有为数不少的萨满,一旦他们不在这里,萨满作法的时候咱们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我叹口气:“可惜我身子弱,也不认路……”
墨羽拍拍我的肩膀:“刘师爷就算身强体壮老马识途也不能去,你还有要务在身,那木休休和木坨坨还没来,你得等着,再说了……”
他脸上漾起现出轻浮的笑容:“糜画师也不会让你走的……”
我不知该说什么,转头看着窗外的飞雪:“也不知道这雪还得下多久……”
“咦……”我看到窗外似乎有两只鹰在低空盘旋,于是拉上墨羽一起出去查看。
按说这时节老鹰不会飞这么低,也不会出现在城镇之中。
走出门来,两只鹰已经落在院子里的树上。
墨羽皱眉:“下这么大的雪,老鹰怎么会飞到这里来的?”
见我们走过来,两只鹰也不害怕,歪着脑袋打量着我们。
我隐约看到两只鹰的脚上都裹着红色的布条,于是用手肘撞撞墨羽:“你看到没,鹰脚上缠着红布条呢。”
墨羽眯眼看了看:“好像是……”
我倒是见过信鸽脚上绑着布帛,那是飞鸽传书,可这老鹰脚脖子上缠红布条也是传讯用的吗?
我们走到它们面前,两只鹰仍旧摇头晃脑的看着我们。
墨羽:“啧啧,这必定是跟人长大的老鹰,不然不会这么乖巧,野生的老鹰离得近了要么就飞走,要么就啄人……”
说罢他看着我:“还有生肉吗?”
我指指厨房:“前天他们出去打猎回来给了我一只獐子,我给剥了拆成几十块钱吊在厨房的横梁上了。”
墨羽转身进了厨房,片刻后拿着一大块獐子肉出来,走到老鹰面前,用刀子削下一小块丢在地上。
其中一只猛地扑打一下翅膀朝那块肉飞去。
另一只则淡定的看着同伴啄起那块肉狼吞虎咽。
墨羽见状又削了一块丢出去。
两只鹰饱餐了一顿后重新飞到树枝上蹲好,继续晃着头打量我们。
巫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刘师爷在里面吗?”
士兵:“回国师:在,墨将军也在。”
巫藜:“那正好……”
说起来也颇为奇异,这兄妹俩在京城的时候就穿这一身黑袍,那时候天气炎热,我看了都觉得捂得慌,现在已经是隆冬,又在北地,兄妹俩仍旧还是一袭黑袍,不增不减。
“这两只鹰果然飞到这里来了,莫不是它们的主人跟你们中的一位相识?”巫藜看着蹲在枝头的两只鹰。
墨羽:“什么意思?”
巫藜没理他,双手罩着嘴巴,发出一声类似哨音的声响。
两只鹰像是听到什么指令一般,扑啦啦朝这巫藜飞了过来。
巫藜架起一条手臂,两只鹰乖巧的落在其上。
笑着伸出另一只手,巫霖解下绑在鹰脚上的红布递给我们,随后轻喝一声:“起!”
两只鹰奋力振翅,眨眼的工夫就飞到半空中,盘旋了两圈便朝北面飞了去。
看着漫天飞雪中渐渐变小的两个小黑点,巫藜脸上满是温暖的笑意。
墨羽一头雾水:“国师,这是怎么回事?”
巫藜:“是咱们的援兵。”
我恍然间想起巫萧然从前说过关于操兽师的传说:
那是神宗在世的时候,有两个云游四海的道士回到中原觐见,讲述了一路上的神奇经历,其中就包括他们在辽东以北的山林中偶遇的一个特殊族群。
那个族群生活在北地的群山之中,很少和山外人打交道,偶尔遇见了也会逃也似的回到老林深处。
两个道士说那是个叫彘族的族群,后金时候努尔哈赤征伐满洲整合各族,建立八旗,他们的先祖执意不肯归顺,又打不过兵强马壮的八旗势力,于是就隐居深山,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彘族人坚信自己的祖先是一头山一样庞大的野猪,正是这头野猪开辟了辽东一带的群山林海,和满人的女子交配后才有了彘族。
他们擅长兽语,能够轻易和各种兽类沟通,小到松鼠野兔燕雀,大到雄鹰猛虎黑熊,这林海中的动物,都肯听从他们的指使。
彘族从不猎杀野兽,只吃自然死亡的动物的遗体和松果、榛子之类的坚果。
两个道士当时身上还有些谷物的种子,于是都赠予了彘族,彘族回敬他们,用兽皮给他们缝制了两件皮袍送给他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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