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妇”成长史

烂脾气，是我的软肋，一直以来，老公、儿子经常充当我的出气筒。幼年的儿子做了错事，总是流着泪软声说：“担心妈妈生气呢”，长大后的儿子则是顶着公鸭嗓子喊：“我妈发火根本不用准备，说发就发”。即便这样，也从来没有心甘情愿把自己划入“悍妇”的行列。

     前几日，暂住长姐家的好友，讲了她亲临的一件小事，让我陷入深思不能自拔。那天，她下班后和外甥、姐夫在等晚归的姐姐，姐姐临进家门前，外甥的第六感：“妈妈快回来了，感觉门口有一股杀气”。她一说完，一个很鲜活的生活场景跃然眼前，走路带风、飒爽麻利的妈妈，进的家门，工作的牵绊、家里的凌乱，都让她的心情好不起来，边一阵风收拾沙发、茶几上的零碎，边抱怨老公儿子的懒散，还不忘质问儿子的学习。原本随意松垮的父子俩，边坐正身子，边留意着对方的眼色，边小心认真作答……

     类似的一幕，在我的家里经常上演，并持续重播。近来搬家过程中，更是愈演愈烈，磕磕绊绊成了常态，老公问多了我嫌烦，不问自作主张干，又不合我的心意，还要落抱怨，老公一直处于手足无措状。一次早醒，看着酣睡的老公，想着睡前对他的责骂，愧意海水般漫

过心头，等他睁开眼，就真诚地道歉：“老公，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老公大咧咧一笑，揽我入怀：“该骂还是骂，不要太委屈了你”。目睹这个委屈着自己还不忘心疼我的男人，内心的每个角落都软化了下来，想着自己在家庭活计面前的凛冽干练、气势夺人，再想想往日的一幕幕，才不得不由衷地给46岁的自己一个封号“悍妇”。既是“悍妇”，自然是“强悍”、“凶悍”，熊熊火焰本是想温暖和照亮家里一长一少两个男人，却一直伤害着他们。不过“悍妇”不是一朝一日修炼成的，今日的“悍妇”曾经是娇弱的，期间有着漫长冗杂的成长史。

     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很小时就知道用眼泪征服周围的人。有人说我长的黑会哭，妈妈做了不喜欢的饭食会哭，上学时老师不夸奖会哭，考试成绩不满意会哭，有时候妈妈领我出去，别人说了我不爱听的话，妈妈就会不由自主担心敏感的我，等回头望去，眼泪早挂在了我的脸蛋上，妈妈经常笑着说流泪在我是最方便的事，赐我绰号“眼泪罐罐”。直至今日，我的脑子里还刻着这样的一幕。记不清自己几岁了，有一日和邻里的几个小孩头对头一起玩，一个多事的大人说了一句:“老四的女子长的乖是乖，就是有些黑”。“老四”是老爸在兄弟中的排行，埋头玩耍的我听见了在说自己，一下子委屈地没有了玩的心思，流着眼泪站在路边等老爸。累了一天的老爸明白了原委，边装腔作势骂着说我的大人，边用大手摸着我的头问:“苹果和馒头哪个白？”“馒头”我细声作答。“苹果和馒头哪个乖？”“苹果。”“那就对了，我娃是那又红又乖的苹果”。从此以后，虽然有时也会嫌弃自己肤色黑，却一直记着自己是可爱的苹果。

     入学以后，惯用左手的我，在老师的训斥声中，硬是流着泪学会了用右手，还记得老爸给老师的叮嘱:“她写字要伸左手，你就用板子抽。”虽没挨过“板子”，“板子”却一直悬在了我的心头，成了内心可怕的阴影，只要有人提“板子”二字，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一泻千里。经此周折，学习倒是顺风顺水，直接从红幼班跳级上二年级，追上哥哥的年级后，又把哥哥甩在了低年级。调皮贪玩的哥哥，有我这个妹妹，还真是他的不幸，后浪推前浪，早早就把他晒在了河滩上，还一直盯着他犯错误，好及时向爸妈报告，在他的成长中，应该一直伴随着来自我的压力和苦恼。五年的小学生活，学习方面倔强认真，从来不用爸妈操心，在一群比自己大几岁的孩子中间，坐在教室的第一排，排队站末尾，成绩却一直是班里最好的，是老师眼里十足的好学生，从小到大各种奖拿到手软，到最后连自己都把奖状不当回事，发下来直接包书皮了事，在爸妈跟前都不吱一声。老家的学校，留级成风，小升初，年龄最小的我又成了唯一的中标者，邻里的大人夸我时，我还一副小大人无所谓的样子。看来幼年的自己，虽外表纤弱，内心却是一等一的倔强好强，“悍”的基因已初见端倪。

     升入初中，因矮小单薄，又被班主任唤为“小不点”，直到初三窜的又瘦又高才甩掉这个绰号。三年的初中，在我是最美好的时光，天空是蔚蓝的，阳光是灿烂的，身边一直都有合心意的玩伴和死党，唯一的忧虑，就是偶尔会担心自己的“年级第一”保不住。现在回想，假如能重回昨日，我情愿自己学习不是太好，那样就不会早早考入中专，失去奋斗考大学的机会，命运之神会为我翻开另外一页，我会成为另外一种样子，也许会是自己喜欢的样子。唉，命运没有假如，我已大踏步迈上了“中专”的不归路，邂逅了自己喜欢的人，最终成为了“另一半”，也是四年中专生活的唯一收获。虽如此，“中专”一直是我内心深处的“死穴”和疼痛，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虽然工作中该拿的文凭都拿到了，还浑水摸鱼进阶为高级职称，但隐隐地总觉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当然这是后话了。

     步入社会之初，第一份工作是宁夏石油技校的一名老师，学校地处毛乌苏沙漠西南边缘的马家滩小镇，偏僻闭塞，荒凉干燥，但在我的记忆里充满了甜蜜和温馨。校园里，那白杨树掩映下的一排排教职工宿舍里，有我的温暖依靠，收入微薄的老公，竭尽全力给了公主病晚期的我一个粉红色的爱情小窝，一切都是梦幻粉，家具、窗帘及一切日用杂品。二人世界中，事事都习惯依赖老公，眼泪仍是我的武器，激动了会哭，委屈了会哭，做了错事也会哭。每当我嘴上说着自己错了，却憋着一股劲时，老公总是摇着头很无奈地感叹：“做了错事还这么理直气壮。”由于有着从中专生活带来的洁癖和强迫，随意惯了的老公，一直努力遵从着我对洁净的苛求，进家门前不能带着外面的灰尘，一定要跺脚，发展到最后，老公不但进门跺脚，出门前也会一丝不苟地跺脚，被我笑称“跺脚综合症”。

     儿子呱呱坠地，初为人母时虽慌乱无助，却在强大的母性意识下，很快学会了呵护怀中的新生命。儿子出生几天后，只要他醒着，我就坚持给他讲故事、看图话、读童谣，哺育、清洁更是半点都不敢马虎。儿子牙牙学语和蹒跚走路后，由于心疼着他的娇弱和眼泪，慢慢地我自己不会流泪了，多年的公主病和洁癖果断丢掉了，强迫症却是越来越严重了。儿子入学后，一是不想自己的缺憾在儿子身上重演，二是人情世故的傾轧，让我对工作完全丧失了兴趣，遂让自己的心完全回归了家庭。放下曾经的海阔天空、心高气傲，把这个三口之家当成自己的整个世界，儿子成了这个世界的中心，又把自己上学时的倔强认真劲儿放在了儿子身上，功课、奥数辅导，都亲力亲为。由于太过急功近利，缺少为人母的智慧和通达，儿子年幼时还事事依着我，总是秉承我的心意，但稍稍长大就开始了激烈反抗，让我更加彷徨忙乱、焦虑无助，天长日久，就变得越来越颐指气使，让自己多了一层坚硬凛冽的外壳。现在回想起来，仍在痛悟自己的浮躁粗糙。

     儿子上大学离家，我迎来了空巢期，各种失落伤心，又开始了对老公的强迫，购物、游玩、看电影，都习惯老公陪着，我的种种需求消耗掉了每个周末那点可怜的时间，老公经常想去游泳，但达成愿望的次数不多，基本上都迁就于我了。生活翻开了新的篇章，搬迁西安开始新的生活，我才在不经意间认识到了自己的“悍妇”本质，写此文原本是为了警醒自己回头是岸，但不小心却对自己的人生做了一个小回顾，又发现自己最初也很“悍”，是“外弱内悍”。几十年无情的岁月，大浪淘沙般让我失去了身上柔软温暖的部分，变得“一悍到底”。

     如此书写自己，心情本是芜杂的，也不忍把自己写的过于不堪，即便如此，宽厚的老公还是觉得我言过其实了。看来有着他的宽容和娇纵，“悍妇”这条路我是越走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