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中,有没有一个人,像一壶老酒,沉在心底,历久弥香?
我出生在一个三线城市。我的母亲是第一代打工女外来妹,十六岁就风风火火南下闯江湖去了。她性格开朗并要强,这是她的优势,因为要强,她的每一份工作都干得不错,因为性格开朗,她的人缘不错,收获了不少友情和爱情。
对,爱情。她还有一个优点,漂亮。她皮肤白皙,个头高挑,身段婀娜,再加上开朗爱笑的性格,让她受到了很多关注和爱慕。
我的父亲就是其中狂热的一员。他也有优势,他不是外来的打工仔,他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那个时候,外来妹能够嫁给城里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哪怕是个丑八怪,也认了。何况我的父亲,并不是丑八怪。不仅不是丑八怪,他还长得眉清目秀,并且是家里的独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的母亲接受了父亲的爱情。
我的父亲母亲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她非他不嫁,他非她不娶。实际上,我母亲这里是没有问题的,她的婚姻她做主,我的姥姥姥爷从来都没有干涉的想法。问题出在我的奶奶那里。
据说,我的奶奶生我的父亲时难产,挣扎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生了个宝贝儿子。奶奶因此伤了身子,养了好几年才缓过来。我的父亲打小身子就弱,一家人如珠似宝地养着,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健康长大。
于是,我的父亲被娇宠了一辈子,七岁才自己吃饭,十岁才自己穿衣,一辈子没扫过地洗过碗。这样的娇惯下,学习自然就只能佛性了。勉强初中毕业,我的父亲就成了社会闲散人员,在他家方圆三公里内乱晃。
后来有一天,我的父亲鼻青脸肿又哭又嚎地跑回了家。原来他每天都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兜里还揣着奶奶给他的零花钱,俨然一块花枝招展的大肥肉在街上等着被狗啃,很快就被一群小混混盯上了。于是我的父亲就被狠揍了一顿,身上破破烂烂,兜里干干净净跑回家了。
我的奶奶心疼得要命,再不敢叫他出去闲逛,可是又不能天天拦在家里吧?关键是他儿子好了伤疤忘了疼,天天嚷着要出去玩。没办法,我奶奶狠狠心,把他送到了她哥哥的服装厂,也就是我的母亲打工的那个企业去打工了。
我的父亲就在他舅舅的工厂待了一辈子,并在那里遇到了他的真爱,也就是我的母亲。
我的奶奶对我的母亲这个外来妹一千个一万个不喜欢,她觉得我的母亲没文化,觉得我的母亲咋咋呼呼不稳重,觉得我的母亲太漂亮不端庄,可惜,她再不愿意,也拗不过他儿子喜欢啊!
我的父亲总是有办法对付他的母亲的,没多久,我的母亲不战而胜,我的奶奶节节败退,我的父亲母亲修成正果,成了夫妻。
如胶似漆的日子过了一年多,我就成了他们美好婚姻生活的第三者。父亲不喜欢我,他一辈子都是个孩子,但是他不喜欢孩子,他只喜欢跟我的母亲过二人世界。我的奶奶不喜欢我,她想要大孙子,恰巧我缺了一点,她左看右看都不顺眼。
还好我的母亲喜欢我。她一个人把我养大,工作都辞了,每天在家洗衣做饭照看我。为了让父亲和奶奶喜欢我,她充分发挥她做衣服的特长,不停地给奶奶做衣服,让奶奶成为这条街上最靓的奶奶,不停地给父亲做衣服,让父亲成为这条街上最靓的仔,不停地给我做衣服,让我成长这条街上最靓的娃。
她真是个要强的人,衣服做多了,广告打出去了,慢慢竟然有街坊邻居来找她做衣服了,慢慢慢慢她竟然开了个店。
奶奶慢慢不再对她横眉冷对,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可惜,总有些意外,让生活变得不同。
我的父亲出轨了,他也是奇怪,出轨的女孩,还是个外来妹。当然,这也不能怪他,谁叫他周围尽是些外来妹呢,他倒是想出轨别的女孩,没有机会啊。
没用我的母亲出马,我的奶奶就解决了那个外来妹。她去请求她的哥哥出马,将那个外来妹给开除了,然后直接将我的父亲的工资给扣了。没了资金来源,我的父亲二十好几的人了,也不好再像小时候一样撒泼打滚,只好认输,老老实实回家对着我的母亲了。
我的母亲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觉得她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巩固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必须有所行动了。
她说,妮妮,我送你到姥姥姥爷家住一段时间,妈妈需要给你生个弟弟。
于是,我的母亲重新跟我的父亲过起了二人世界,并在两年后给我生了个弟弟,并将他交给了我的奶奶养大,而她,跟父亲过了一辈子二人世界。
我呢,离开南方城市,去了北方农村,开启了八年的别开生面的新生活,认识了各色各样的人,并成功将一个男孩酿成了酒,沉在了心底。
对我来说,我的姥姥跟我的奶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我的姥姥家跟我的奶奶家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家庭。我挺喜欢我的姥姥,她从来都不训斥我,她把一切都给我,她对我百依百顺。但我不喜欢我的姥姥家,早晨有鸡叫,吵得我很烦躁,白天有苍蝇,恶心得我吃不下饭,晚上有蚊子,咬得我睡不着。
我讨厌下雨天,到处都是泥巴,我的漂亮的衣服鞋子刚刚穿上就脏了。我讨厌大风天,风一吹,我的眼睛睁不开,我的周围全是细细的沙土,呛得我直咳嗽。
可是,不管我的内心有多么拒绝,我还是在姥姥家住了下来。住下来后,我的男孩出现了。他是我姥姥家邻居的孩子,跟一般的农村孩子不一样,白净,腼腆,他是姥姥专门请来的,姥姥希望他能带我去上学,并在学校里照顾我。
他的名字叫小波,我叫他小波哥哥。他显然很将我姥姥的嘱托当回事,每天早早来等我起床吃饭,牵着我的手去学校,中午放学再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回家,再去上学,再放学回家,风雨无阻。好在学校就在本村,对于一个八岁男孩和一个七岁女孩来说,并不多远的路,蹦蹦跳跳很快就过去了。
我五年级的时候,小波上初中了,初中在镇上,他要骑车去,再不能陪我了。我很是痛苦了一段时间,每天起不来床,每天哭着自己走去学校,每天放学就去小波哥哥家,等他回来一起写作业,有时候就在他家吃饭了。
我听到小波哥哥的妈妈跟我的姥姥开玩笑:“你家外孙女快成我家小波的小媳妇啦!”我听到姥姥哈哈大笑。我的脸热了,我是早熟的,她们说的,我都懂。
终于上初中了,我很高兴,终于又可以跟小波哥哥一起了,小波哥哥摸摸我的脑袋:“你别骑车了,我带着你就行了。”
姥姥对小波哥哥的骑车技术不大放心,可是她拗不过她的宝贝外孙女,只好一脸忧虑地看着我兴高采烈跳到小波哥哥的车后座上,然后两人摇摇摆摆“飞”出了她的视线。
事情出在我初二那年。放学路上,小波哥哥的几个同学,追上我们,嘻嘻哈哈开玩笑,一个说:“吆,小波你这城里媳妇长得挺漂亮啊!”一个说:“小波你们啥时候结婚?”一个说:“请吃喜糖啊!!”年轻的小孩不懂含蓄,小波哥哥脸红了,一声不吭使劲蹬车,风驰电掣往家赶。
我脸蛋红红的,晕乎乎坐在后面,完全没有意识到车速太快,等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小波哥哥已经控制不住车速,两人一车下坡转弯速度太快,转眼就摔倒在路边,我的脑袋,正好碰到路边河渠凸出来的石头上。
我在家养了十来天,姥姥再也不肯叫小波哥哥带我了。我只好自己骑车,虽然姥姥给买的红色小自行车很漂亮,可是小波哥哥不太肯等我了。我喊他几次,他回头看看我,使把劲跑了,我没他力气大,追了几次追不上,哭着不再追了。
小波哥哥初中毕业去做学徒了,跟他的舅舅学木工。我去找他:“你怎么不考高中?我要上高中考大学的!”他不说话,提起他的工具箱走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初中毕业也要做个打工女的时候,我的母亲来接我了。她终于想起来,我该上高中考大学了,她说她做了一辈子打工女,不能让我走她的老路,她说我得考大学,过上好日子。
走的时候,我哭得撕心裂肺。我去找小波哥哥,我说我走了,小波哥哥目光闪烁,第二天给我送来一只木头做的小鸟,很粗糙,看着不像小鸟倒像只鸡宝宝,染色也有些怪异,可是我喜欢,哭着抱进怀里。
我每年,总要找机会回来看姥姥。并不是每次都能碰到小波哥哥。大学一年级那年暑假,我高高兴兴回来,想告诉小波哥哥,我考上大学了。兴高采烈跑去他家,却碰上了他的订婚宴。
其实我早该明白,我们没有可能的。我可以,他却不可以。这几年,我每次回来,要么见不到,便是见到了,总能发现他目光中的复杂,有欣喜吧,更多的却是回避。
我发现我是个天生的演员,我笑得灿烂,将从妈妈那里顺来的四件套塞到他的未婚妻手里:“刚刚才知道你们今天订婚,恭喜啊!嫂子真漂亮!”我又看到了他的腼腆和喜悦,我的心被撕扯着,又酸又痛。
我还是每年都去姥姥家,只是不再去找小波哥哥。慢慢的,从姥姥的家长里短里,知道他结婚了,生娃了,二胎了……
我工作几年了,离开了奶奶家,自己买了个小公寓,成了一个小资青年。母亲催着我结婚,我却并不着急,把那个退了色的小鸟摆在窗台上,听听音乐,晒晒太阳,安静而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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