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辛县有一个吴姓书生,名胜,字冠中,家道中落,家中只余下他一人,这一日寻得一个抄书的营生,虽说挣得不多,但多少也可以糊口。
傍晚从书铺那里出来,怀里揣着十来枚铜钱,沿着城中的道路,在街边买了两个碗口大的烧饼,路过米行,又要了十文钱的大米。这些东西,便算作是两天的口粮了。
出离了城门,天便有些擦黑了,吴冠中沿着官路快步行走,期望着在天黑之前可以赶到家中。
突然看到一位妙龄少女,慌慌张张的向前赶路,眼看着她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栽倒在了地上。怀中的包裹也散落开来,里面的东西更是洒落一地。
冠中倒也不失为一位好心男儿,见此情景,并步走上前去,用袖口遮住手掌,轻轻搭在少女的小臂处,将她扶了起来。随后又弯腰将地上散落的物品拾捡起来,一样一样放在包袱布上,系好,提起来,轻轻拍打上面沾染的泥土,递还给那少女。
抬起头来,两人对目相视,没想到眼前竟是一位貌比倾城的女子,不禁有些失神。直到少女连喊几声“公子”后,这才回过神来。
吴冠中定了定心神,脸微微泛红,问道:“姑娘遇到了何事,为何如此慌张?”
少女顿时抽泣起来,眼泪如滚珠落下,哽咽着说道:“小女子本是这城中一名普通人家,盖因父亲嗜赌成性,将我输给了赌场,闻得那赌场里的掌柜要将我送入怡红楼中,我实在不愿,便趁其不查,偷偷溜了出来。只想远离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
他听得此言,不禁怒色外露,暗骂一声这狠心的父亲,竟将女儿推入火坑之中。之后抱拳拱手,说道:“小生听得姑娘所言,似乎并无可去之处,如姑娘不嫌弃,可到小生家中暂住一段日子,也可慢慢思考日后如何。”
少女听得如此真情言语,便很高兴的同意了下来。
吴冠中家就在城门外南行三四里地,名为堤村的地方,村子不大,也就十五六户人家,入村第三间房,便是他家。
推开院门,一栋茅草房便立在当中,左右各一间房,右侧是卧室,左面是书房,中间则是一间厅房。
吴冠中替少女拿着包裹,推开厅房门,将她让进门来。小心的把包裹放在台桌上面。少女则是环顾四周,打量着屋饰。
吴冠中说道:“小生家中简陋,倒是委屈姑娘先是住在这里了。”
少女微微欠身,说道:“公子说的那里的话,公子肯收留我,我便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又哪里有嫌弃的道理呢?”
只是她话音刚落,再次拿眼打量了一番屋里,问道:“公子家里只有公子一人吗,为何没有家眷?”
吴冠中苦笑一下,回道:“小生醉心于经书之中,只盼能得高中举人,实在无暇于男女之事。”
少女听闻后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这才开口说道:“公子既然勤于攻读,不如这段时间,就由小女子照顾公子的起居,公子便只需攻读即可,也算是报答一部分公子的收留之恩。”
听完少女的话,吴冠中自然高兴的答应了。从此开始两个人便开始了同居生活。白天他勤读四书五经,并且将之抄写一遍,送到书铺中换取一些铜钱,以此来维持两人的生存。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人的感情也逐渐变得暧昧起来。
这一天,吴冠中正在攻读五经的时候,少女端着一盏茶,轻轻放在他的书桌上面,轻声说道:“公子,暂时歇一歇吧,读书要劳逸结合,不然病了身子,那可是不好了。”
书生放下书本,端起茶杯,撵了撵茶叶,轻轻抿了一口,唇齿留香,茶香四溢,说道:“小青,你也出来了一段日子了,还不知道你以后想要去哪里呢?”
少女面色流露出一抹悲伤,眼中泪水晶莹,显得楚楚可怜,低声说道:“公子莫不是嫌弃小青照顾不周?想要小青离开了?”
书生神色顿时有些紧张,连连摆手,说道:“小青,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愿意的话,住多久都不是问题。只是以后日子还很长,你总不能一直陪我呆在这个村子里面吧?”
少女漫步走到他的身后,芊芊玉指放在他的肩上,轻轻揉捏起来,怯声说道:“公子大恩,小青实在是无以为报,如公子不弃,小女子愿于公子结一段情露之缘。”
书生自然很是高兴,既然郎情妾意,双方也并无高堂之忧,也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媒妁之言暂时无法实现,所以两人并没有拜堂成亲,只是经历了那一段话,自然感情也是更近了一步。
这一日,吴冠中刚刚踏出书铺的大门。袖口里装着换取出来的铜钱,迈步就走。一位花头垢面的老道,怔怔望着他出神,一把将他拉住,说道:“书生,你遇见什么事了?”
吴冠中也是一头雾水,说道:“这位道长,小生并没有事啊?”
老道摇了摇头,说道:“天庭阴气汇聚,隐隐发黑,你这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住了。”
吴冠中面色温怒,大声辩论:“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为何恶语相对。”
老道抬手掐指,说道:“贫道所言句句属实,书生你还是注意为好,不然白白丢了性命,可不要怪老道没有提醒过你。”说完转身离去,几个呼吸之间,来往人群中边看不到了老道的身影。
夜晚,回到家里,吴冠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也一直回想着老道说的话。
此时鼓打三更,他翻身坐起,打算去再问问那少女的来历,一来可以打消心中疑惑,二来可以知道那老道说的是真是假。暗自点头,打开火折子,点上蜡烛,蹑步向外走去。
来到厅房前,伸手挑开门帘,侧过头来,悄悄向内打量。少女侧着身子,倚靠在床塌上,身子随着呼吸起伏。
吴冠中偷偷盯着少女,神色不禁有些痴了。心中暗骂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窍,竟然在这里偷窥,真是枉读圣贤书。
就当他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少女悄悄翻了个身子,面冲门口,眼睛紧闭。忽然,她面容溃烂,露出一个狐狸的脑袋,口中丝丝鲜血,滴落在地上,改在身上的被子,也掉落在地上,身后两条雪白的尾巴缓缓摇曳。
见此情景,吴冠中哪里还不知道,和自己同屋共住的少女,是妖精变得。霎时间两股颤颤,转身便跑,三步两迭的出离了家门,头也不回的向城门跑去。
五更天明,城官把城门打开,在城门口等了一晚上的吴冠中,赶忙在城中寻找那老道。日上三竿,汗流浃背的他,仍旧没有寻到老道的身影。
万分焦急之时,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扣住吴冠中的手腕,拉起他就跑,一炷香的时间,就从市集跑到了城外的一间破庙中。老道看着不断喘气的吴冠中,说道:“你这书生,为何寻我?”
吴冠中喘息片刻,这才发现拉着自己跑出来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所寻的老道,眼泪顿时流了下来,一辑到底,哀求道:“道长,你救命吧!”
老道嘿嘿一乐,抬手连点,说道:“书生啊书生,你的来意我知道,你知道来寻我,那便证明你还没有鬼迷心窍,倒是还有救。”
听完老道的话,吴冠中这才长舒一口气,再作一辑,说道:“还请道长教我。”
老道这才解释道:“此妖乃是青丘狐的子孙,此狐千年长一尾,每次蜕变必有宰劫临身,而此劫便应在了你的身上。”
说话之间,从道袍中掏出一颗滚圆的珠子,塞到他的怀里,说道:“此物你放在怀里,可保你一命。”吴冠中再三感谢,这才回到家中。
当天晚上,少女来在了书房,伸手去拿吴冠中身上的被子,没成想,被子里一道白光闪显,正撞在少女身上。只听得耳边一声惨叫,少女就地一滚,显出了原形,一条一人来高的大狐狸,身后甩着两根尾巴。
口吐人言,说道:“吴胜,好书生,姑奶奶平日里照顾你是妥妥当当,没想到你竟然找了外人来害我。真真岂有此理!”
说罢,血口张开,一口便把吴冠中吞入腹中,化作一股黑烟离去。
片刻之后,屋子里老道的身影凭空显现,四周满目疮痍,口中大叫:“这这遭瘟的狐狸,竟然如此作恶。”
手捏无相诀,向天一直,口中念念有词,眨眼间,便来到了城外的破庙里,冲着殿内大喊:“妖孽,还不把书生吐出来!”
少女也化作黑烟从殿内钻出来,和老道站一对脸,开口大骂:“牛鼻子老道,进了我口中的肉,岂有吐出来的道理?”
老道盯着她看了半天,心中暗松口气。手中拂尘向上一抛,掐决念咒,这拂尘迎风便长,化作一团绳子,将她捆绑起来。
妖精见状,化为原形,顿时脱困而出,抬爪便把拂尘拆了粉碎。口中大笑,说道:“老道,你还有什么本事?”
老道怒气冲天,解下身后背着的宝剑,大喝一声:“妖孽,你看法宝!”
只听得‘呜’声一片,宝剑脱鞘而出。
狐狸大惊失色,感受着刺痛的锋芒,已经是心惊胆战,转身刚想逃走。那口宝剑刹那间隔开它的腹部,吴冠中便从妖精体内昏死过去。狐狸应声倒地,肠肚流了一地。
老道走上前去,从狐狸肚子里摸出一颗珠子,又把吴冠中怀里的珠子拿出来,搁到手里,不停拍打,不一会儿,两颗珠子变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珠子。
他伸手把珠子捏成了一颗心脏的形状,又把书生那颗死了的心掏出来,把这颗珠子塞回去。开口说了一声“起”!
就见吴冠中眼睛一睁,缓缓坐起身来。眼神迷茫的望向道士,问道:“道长,我这是?”
老道摆摆手,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今日一劫,得从你前身说起,你前身上山砍柴,救了一只白狐,为此它要报答于你。但偏偏你前身坏了它的修行,所以它又要寻仇于你。这恩仇共存,让她甚是烦恼,一晃数十年,你轮回转世,但恩仇未消,转嫁到了你的身上。”
书生沉吟良久,说道:“如此说来,她照顾我是为了报恩,吃了我是为了报仇。”
老道点点头,说道:“一恩一仇皆乃天数,它修行不精,只看到了一部分身上的因果,却没曾想,自己这一世,还有留在了你的身上的恩,恩将仇报,才有如此定数,而它的妖丹,也被我捏了颗心送给了你,这也算是还了你的恩情。”
书生再次拜谢道士,准备离开之时,老道再次拦下,说道:“半月后,将有一次恩科,你务必全意攻读,半月后,必将高中。”
半月眨眼就过去,此日便是放榜之时,午时一刻,只听得院外高喊:“吴冠中,得中榜首!”
“嘿,中了!”书生一拍手掌,拿出数百铜钱递给报榜的人。
数日后,城中王员外上门提亲,愿书生和千金结为秦晋之好。当书生见到王家千金之后,一滴眼泪缓缓流下,原来那千金与小青竟有四五分相似。
两人相敬如宾,彼此相爱,眨眼间,千金为书生诞下一女,虽然女儿年纪尚小,但依旧可以看出,她和小青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吴夫人抱着孩子走在书生的面前,轻声说道:“老爷,你给咱们女儿取个名字吧?”
书生接过女儿,逗弄了几下,说道:“那就叫青丘吧,吴青丘。”
文/灵语
《聊斋—青丘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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