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2《纸言.片羽》

0932《纸言.片羽》

最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孔子周游列国前传》被突如其来的出差打断思路，我知道，错过了一次绝佳的创作机会，灵感中断便很难复原和延续。

小女拒绝去南京，她是如此热爱熟悉这个承载着童年记忆的地方:美丽而可敬的老师，顽皮而可爱的同学，她与同桌的故事，与闺蜜的隐私，与某个同学不可言说的亲密或者疏离，都将在未来组成她的性格，构建她的思想。我似乎是不该强迫她的，但人终究要离开熟悉的空间，去探索遥远的未知。

盛怒之下，我摔了她的手机，扔掉她最喜爱的棒球帽，我们像两个孩子一样互相说着毫无理性的斗气的话。她哭着走了，偌大的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仿佛是要留给我一个独自伤心的理由。

爱一个人，原来可以如此狠心。

下午的时候，特意去学校看她。学校是神圣而崇高的地方，我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上，甚至不敢放纵呼吸，仿佛一使劲，思绪便会挣脱肉身的牵绊，将我拖进记忆的深渊。学校，这是每一个人认知世界的地方，但走出学校，才开始认知自我。

下课铃响起，每个教室的门打开，像打开禁锢已久的鸟笼，扑扑啦啦飞出一群鸟儿。我被那些翅膀扇动的风吹得迷失方向，辨不清哪一只是我要寻找的目标。随手抓住一个同学，说出我要找的名字，他扭头欢叫了一声，那是我女儿的名字，因为习惯了对她的爱称，这个名字，我从未使用。

我问我怎么来了？我说，来向你道歉。这是我第一次郑重地，向自己的女儿道歉。

她说，该是我向你道歉的。后来才知道你出差讲课才回来，不顾疲惫地期待与我欢聚，却被我的无知惹恼。

我说，第一是道歉，第二是祝贺。祝贺你数学考试得了全班第一名。她便得意地笑了，第一名很正常呀，我向来都是第一的。我接着说，人都会犯错误，但要学会认识错误和向人道歉，这是理解他人和成熟自我的过程。下周一我要去北京授课，然后去南京看望你妈妈，可能很久见不到你，希望周末你能回来，一起吃饭，放风筝或者晒太阳。她说好的。

给她带去一部旧手机。告诫她手机的主要功能是用来通话交流，而不是游戏机。告诫她玩手机游戏要懂得自律，任何情况下，都要留下百分之二十的电量，用来维持手机的通话功能，甚至是用来救命。她说学校里严禁学生带手机入校，但眼神里分明透着欢喜与不舍。我说，手机已调整至无声状态，放在书包里无人知晓，千万不要被老师发现就好。她接过去。操场上，跑道上都是欢腾的少年，这不是安静对话的场合。

她说课间休息只有十分钟，要回教室了。我又有些不舍，跟着她回到教室，有认得我的孩子，似乎小学时听过我《从汉字认识国学》的课程，恭敬地鞠躬问好，我便微微鞠躬回礼。在嘈杂地啥也听不清楚的喧闹中，轻轻与她击掌，转身离开。

爱一个人，原来可以如此卑微。

出了校门，向门卫合什答谢。

那一顶棒球帽，是春节时在洛阳“洛邑古城”购买的，绣着一朵硕大盛开的粉色牡丹，她欢喜得天天戴在头上。当时负气扔在楼下，本想一会儿去拾回还给她，但不知被何人拾去，那片草地空荡荡的，像我的心。

不敢对她说起帽子，其实心里早有打算，下个月去洛阳授课，一定要为她再买一顶同样的，算作我的赔罪，算作对她的补偿。

父亲教会我如何做一个儿子，先生教会我如何做一个学者，而她，教会我如何做一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