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到了腊月初八,梅府热闹起来。
今儿个,是梅馨的“好日子”。十七岁生辰,十七岁出阁。梅老爷了的合不拢嘴,梅夫人在一旁以帕拭泪,梅老爷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丢过去,梅夫人吓得噤了声。
十七岁,大好的年华,可梅馨只能嫁人为妻。十七岁,同龄的儿时伙伴都已嫁人,也都有了孩子。
可梅馨要嫁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梅家家大业大,两个女儿梅馨十七岁,梅香十五岁。
梅夫人也是温柔贤惠,同城人都羡慕梅老爷的好福气。
梅馨是难得的美人,模样周正,瓜子脸,双眼皮,眼角一颗泪痣更是熠熠生辉,养在深闺的女儿总是白些,梅馨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啧啧,好一个美人胚子。
琴棋书画,样样都好,尤其女红,经她的纤纤玉手一绣,更是一绝。梅馨及笄刚过,前来提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只是这梅老爷一直不满意,拖到了十七岁才让梅馨出嫁。
梅老爷选中的是同城为商的丁家。
丁老爷早逝,留下两子一女,丁夫人丁柳氏精明能干,硬是撑住了一个家,带大了三个儿女,大儿子丁忠游手好闲,二儿子丁孝贪花好色,小女儿丁洁骄横跋扈。
梅馨要嫁的,便是这丁忠。
听说梅馨要嫁给丁忠,众邻里都唏嘘不已。
我们的故事,便从这里开始了。
梅馨被喜婆搀扶着,三寸金莲和绣着喜字的大红盖头让她无法走快。
梅夫人牵着十五岁的梅香送到大门口,梅香虽然只有十五岁,可人小主意大,姐妹俩经常在一起说悄悄话,她不止一次跟妹妹说过她不愿意嫁。
小小的梅香心里有着主意,绝不像姐姐一样任人摆布。
梅馨心里苦,可又有什么办法,爹爹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丁忠的为人全城没有不知道的,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少爷,唉,这梅馨,怕是要吃苦了。
到了正午吉时,梅馨被扶到喜堂,拜了堂,就算是“丁家人”了。
梅馨坐在床边上,把盖头掀开一个角,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吱呀。”古老的木门被推开,梅馨连忙放下盖头。
“小姐!”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传来。
“佩枝!”梅馨一把扯下盖头,惊喜的看着来人。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柳叶眉,双眼皮,脸颊两边长了均匀的雀斑,梳两个麻花辫,很是机灵。
佩枝是梅馨的贴身丫鬟,十五岁了,从小陪着梅馨,面儿上是主仆,背地里就像姐妹一般。
佩枝手里端着一盘梅馨平日里爱吃的点心,是她悄悄从厨房拿的。
“小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佩枝这丫头,年纪虽小,但天性聪慧,很是懂得梅馨的心思,这一次作为陪嫁丫头,跟着来了丁家。
梅馨真的是饿了,此时只有主仆二人,她便顾不上许多,飞快的吞咽着。
“小姐,我刚刚在府上偷偷看了,这丁府真不错,又大又漂亮,可好了。”
梅馨停下来,眼里生出几分悲凉,叹了口气,“嫁的不是想嫁的,也是不如意的。”
“小姐,你别这么说,事已至此,也是无法了。”
梅馨一贯是逆来顺受的,从来也不会为自己争辩,这次嫁入丁家,虽心里百般无奈,可面儿上却无半分不情愿。
这性子,也是随了梅夫人。
门被推开,进来的正是喝的烂醉如泥的丁忠。梅馨马上盖好盖头,佩枝也站在一边,低下头。
丁忠跌跌撞撞奔向床,一头栽了上去,呼呼大睡。
“佩枝,你先下去吧。”梅馨隔着盖头吩咐佩枝,“是小姐。”
佩枝看了一眼梅馨,担心的出去了。
梅馨顶着盖头,这是规矩,新娘子只能由丈夫掀盖头。
梅馨坐了一夜,这头一夜,就叫梅馨领教了丁府的生活,往后,她还有的受。
丁忠一夜未醒,梅馨一夜未眠,顶着盖头,坐了一夜。
佩枝在门外守了一夜。
翌日。
丁忠还在睡,坐了一夜的梅馨又困又乏,她虽是女儿身,在家也是娇养惯了的,可是在这丁府中,没有人会心疼她。
娘说过,嫁了人,就要敛了性子,就要忍,夫君是天,要以天为尊,要孝顺公婆,要三从四德。。。。。。
这许多的许多,便是梅馨娘几十年的“经验”罢。
“大奶奶,大奶奶,”门外响起的敲门声唤醒了梅馨,“您和少爷起了么?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门外是佩枝,还有丁府的丫鬟青玉。
是丁夫人“专门”派来伺候梅馨的。
梅馨只能自己掀盖头,闷了一个晚上,终于能喘口气了。
“少爷还在睡呢,再等会吧。”
“不能再等两天大奶奶,老夫人已经等着了,再迟她老人家要生气的。”青玉提醒道。”
“这。。。。。。夫君,夫君,该起了,要去给娘请安了。”梅馨轻轻唤着如死猪一样的丁忠,没反应,又用小手去推,丁忠几不情愿的睁眼,粗暴的吼道,“大清早的,叫魂呢?老子还没死呢,你是不盼着老子死了你好改嫁?啊?丧门星。”丁忠用被蒙了头,继续睡。
梅馨不吭声了。
一瞬间委屈,酸楚涌上心头,这就是她嫁的“如意郎君”吗?
她默默地整理衣服,一夜未睡,衣服都还平整,只是脸上的倦容用水洗不掉。
梅馨打开门,“我们走吧。”
“可是少爷。。。。。。”佩枝欲言又止。
“让他睡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来到客厅,丁夫人已经在那了,她闭着眼,手里佛珠转呀转,嘴里念念有词。
“娘,儿媳来迟了,请娘恕罪。”
老夫人睁开眼,“儿媳妇来了,忠儿呢?”
“回娘的话,夫君他还在睡。”梅馨小声说着。
丫鬟已经端来了茶,把跪垫铺到老夫人脚下,梅馨端着茶,小心的走过去,跪下,“娘,请您用茶。”
“嗯。”老夫人接过茶抿了一口,放下茶杯,从桌上拿了红包递过去。
“多谢娘。”
“去吧。”
“是,儿媳告退。”梅馨退下了,老夫人的脸上只有漠然,眼里鄙然。
早饭十分,丁忠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
梅馨已经请安归来,看到丁忠起来,端了洗脸水过去,她这才细细打量起丁忠,再普通不过的一张脸,粗眉,小眼睛,个儿倒是挺高的,身量也匀称,就是这模样,差了点,配梅馨这么个美人儿,真是亏了。
丁忠表现的极不耐烦,擦了脸,便要走。
“夫君,娘方才派人来,传早饭了,让我们过去。”
“知道了。”丁忠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梅馨跟在后面,吃力的迈着步子,虽然有佩枝青玉搀着,却还是走不快。
饭厅。
老夫人正襟危坐,依然转动着佛珠,她当然坐在主位,一副当家主母该有的样子。
“娘。”丁忠先到老夫人面前,“儿子给娘请安。”
“娘。”梅馨气喘吁吁的赶上来,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一闪而逝。
“都坐吧。”老夫人把佛珠绕到手腕上,往上推了推。
“谢谢娘。”丁忠坐到老夫人旁边,梅馨站在那里,显得手足无措。
“儿媳,你要记着夫唱妇随,你夫君在哪,你自然要在他旁边伺候着,夹菜添饭。”
“是,娘。”梅馨恭顺的站到丁忠旁边,丫鬟摆好碗筷,“吃饭吧。”
老夫人先动筷,接着是丁忠,梅馨小心翼翼的给两人夹菜,生怕一不留神手抖了,菜掉到桌上。
老夫人看穿了梅馨的胆怯,给蓝玉使个眼色,蓝玉站到梅馨跟前帮她夹菜。
“儿媳既然已经嫁到我们家,就是丁家的大奶奶,做派言行都要像个主子,不必拘泥,也不要放纵,做好为妻的本分,我丁家,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娘的教诲,儿媳记住了。”
“嗯,吃过早饭,你们就去做自己的事吧,我还要诵经,没什么事,不要来打扰我。儿媳若是没什么事,就去园子里逛逛,也好熟悉环境。”
“是,娘。”
“知道了娘,您就放心去吧,不必管我们。”丁忠三两口吃完,他巴不得老夫人不管他。
“儿媳,这府里大小丫鬟,仆人,你可以任意差使,若是有不顺心的,尽管来告诉我,他们若是哪儿做的不好,我不饶他们。”
“知道了,娘。”
“你们吃吧,我要去诵经了。”
蓝玉搀着老夫人走了,丁忠一看老夫人走了,碗筷一甩也要走。
“夫君,”梅馨叫住他,“有劳夫君带我走走吧,我刚来,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做的不好的,还请夫君不要见怪。”
“不是有丫鬟吗?我没空,自己该干嘛干嘛去,”丁忠不耐烦的指着梅馨,“我警告你啊,要是敢来妨碍我,老子把你踹回家去。”
丁忠说完拂袖而去,梅馨眼眶微红,眼看就要掉下泪来,青玉及时递上手帕,“大奶奶不用难过,大少爷就是这个性子,等会吃完饭,我陪您走,您要放宽心,以后日子还长呢,没事的。”
“好吧。”梅馨确实没吃饱,饭桌上就剩下她一人,干脆好好吃一顿。
青玉佩枝看她吃完了,一人一边来扶她,“大奶奶,我带你们走走,咱们家院子可是城里一绝,可漂亮了。”
深冬寒冷,青玉提前备好了手炉,梅馨拿着手里暖乎乎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好漂亮!”佩枝到底是孩子心性,看见园子里花红柳绿,不免欣喜万分。
“这花。。。。。。”梅馨走到梅树前,“真漂亮,这满园子的梅花,真是一景!”
“回大奶奶的话,是梅花,这园子的梅花都是咱们姐妹种下的,因着老夫人喜欢鲜艳,所以姐妹们对这些树的培育格外上心,一到腊月,满树开花,谁看了,都说好。”
“真好看,难为你们了,巧手幸苦。”
青玉伶牙俐齿,叽叽喳喳的跟梅馨说着,梅馨咳嗽两声,“大奶奶,您坐会儿,我去给您倒茶来。”
“去吧。”
看青玉走远了,佩枝才敢凑近了梅馨,“我的天,她也太能说了,伶牙俐齿,比咱家二小姐还要聒噪。”
“别这么说,我看她人不坏,话多一点也没什么,你忘了在家的时候,要是没有香儿那张嘴,咱们的日子还不无聊死了。”
“倒也是,就是不知道,她人是真的好还是假的好。”
“别乱揣测,人来了。”
“大奶奶,您喝茶。”
青玉递过茶杯,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包,“来,佩枝,这是前儿个大小姐赏的,我没舍得吃,你尝尝。”青玉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精致的点心,“大奶奶在家想必经常吃这个,我就不让您了,这几块,就给佩枝吧。”
“这我哪好意思啊!”佩枝心里高兴,面上推辞着。
梅馨笑笑,“佩枝,你就收下吧,青玉一番好意,别辜负了她。”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青玉。”
“嗨!跟我还客气,我是真心喜欢大奶奶,喜欢你,我愿意跟你做姐妹,打昨儿个你们一来,我就知道,大奶奶是个好人,佩枝你也是,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咱们有的是时间相处,时间长了,你们就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了。”
“谢谢你青玉。”梅馨暗自叹口气,如果这府里的人都是青玉这般好,那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放下茶杯,梅馨打量着园子,布置的精细巧妙,假山石屹立在园中央,池水结了厚厚的冰,仔细看,底下还有鱼在游。
长廊石柱,刻着花鸟鱼虫,和水池潇湘回应,廊沿上大大小小的燕子窝,整齐排列,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燕子。
园角一处用木桩围着,里面种了蔬菜,“这是管家让种的,说是自己种的菜吃着香。”
“真好!”
这园子,当真是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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