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实苦

    三婶说过，人生实苦。

    小时候保命难，长大后婚姻难，结婚后生子难，一切都苦不堪言。

      那年代没吃的，大雁屎都吃过，我想象不出，那让人作呕的东西怎么吃下去，果真是饥不择食了吗。

      她爹就是饿死的，那年，她五岁。孩子就是孩子，不知道死为何物，只知道家里到处都是人，连小伙伴们都来了，挤满了破旧的院子，她反倒开心，家里从没这样热闹过。

      她是最小的，上边有三哥哥，两个姐姐。十二岁那年，她去野地里给牛割草，捡了一支钢笔，回去，娘说，你去上学吧。她是姊妹几个中唯一上过学的人。

      学校在王岗，穿过一些沟坳才能到。黄焦泥裸露着，除了长出一片瘦弱的庄稼，哪里都是荒凉的。

      十七岁的时候，她下学了，从此不再去，她到了找对象的年龄。学校有个男老师很不安分，逗引过她的女同学，她害怕，也不敢再去学校了。

      上过学，识了字，也有了一些思想，可是她的家没有变，家里都是不识字的人，大姐是娃娃亲，受了一辈子气。

      她有自己的憧憬，起码得嫁个城里人，干部模样的。她有一张照片，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白白圆圆的脸，笑得很甜，那是她找对象之前的照片，心里有美好的未来。

        她有个哥，比她大十来岁，还没找对象，她娘着急。儿子重要，没媳妇咋行，可是家里穷，这么多年，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太艰难。换亲吧，那年代还流行，谁家也不必多花钱，把女儿送过去，接过对方的女儿做媳妇。

    她不情愿，她不喜欢那男人，他傻头傻脑的，不合自己的想法，她想逃去新疆，可是放不下老娘。老娘不容易，自己走了，留个烂摊子怎么办。

      十七八岁的心被折磨着，她还是嫁了。

      男人对她挺好，实实在在地对她。安心吧，她对自己说。

        结婚第二年，生了个女孩，像父亲，脸尖尖的，不知道为什么，三个月的时候发了高烧，不在了。接着又生了一个女孩，白白胖胖的，他们养得很担心，半夜一发烧，他们就往医院跑。还好，一切都好。

      重男轻女，不只是他们，他们肯定也是。得生个儿子，他们心想。那时候计划生育正紧，生二胎也很难。隔了三年，他们还是生了，是个女孩，为此，村里搞计划生育的人还罚了他们一笔钱，觉得没罚够，把他们家的木头们都卸掉拉走了。

      他们不喜欢这个女孩，她是个女孩，不合意，还被罚了钱。他们想把她送出去，可是被罚了钱了，又不舍得。

      还得生，谁家没个男孩呢，没男孩会被看不起的。有一次，三婶深深地受了伤害，女儿的堂叔是照相的，给所有的本家孩子照了相，唯独没给自己的两个女儿照，她生气了，觉得他看不起自己没男孩子。

      后来，她又挺起了肚子。人的命运有时候会被时代改变的，如果在今天，她一定会有个男孩子，可那时候，那个夜里，她在家找了村里的接生婆，孩子头朝上，难产，她哇哇哭叫着，说宁要孩子不要保自己。没人听她的，还是大人要紧。孩子生下来，死了，是个男孩。

      没人知道她心里的煎熬，从此后她身体一直不好，是月子里落下的。

      后来年纪大了，女儿们也都大了，她心里却一直没放下，脾气暴躁的很，动不动都生气，生男人的气，生女儿的气，她觉得自己的命太苦了。

        她经常给女儿讲要争气，别让人家看不起，女儿们的压力好大，她们长大后的自卑情绪也许就这么来的。

        好在，时代变了，穷帽子没了，重男轻女的思想也有些变了，三婶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她的女儿们过得都不错，样貌也出色，她和男人的生活压力似乎比周围有男孩子的人家小得多。

    她脸上渐渐有了笑，那笑时常和干巴巴的皱纹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