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之画话”六十一

“任之画话”六十一《如话》

        我写文章越来越推崇“如话”，现代作家中有“谈话风”一派，他们所服膺的是胡适所说的“有什么话说什么话”，“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也是我常对人说的作文的经验。

      写文章是说话的延伸，或者说是另一种形式的说话，写得“如话”应该没有什么疑问的，可惜，很少人能够做到。

      我们说写文章，总会说作文，这个“作”字就有问题了，好像要端着，要刻意，要有所经营。林斤澜就是经营派，他的小说、散文都煞费苦心，倾尽力量，不容易读，所以，曲高和寡，至今仍未为人所认识其应有的价值。他与汪曾祺并称，而且比汪曾祺长寿，却不如其影响大。——他就不同意汪曾祺的“随便”的说法。

        写文章要不要经营？不言而喻，要的。我们发现文章和说话还是有不同的，在说话时，我们有许多东西，照抄成文章，就显得百无是处，非进行补充完善不可。所以，“如话”也只是尽可能靠近而已。

        不同年龄人写文章，是有不同的。汪曾祺文字淡，却是晚年后的风格，他年轻时其实不淡。他也劝年轻人不要太早把文章写得淡，说一开始就这么平淡，老了怎么办？

        其实，年轻人写得浓郁，甚至炫技，都可以理解。他们思想活泼，有活力，朝气蓬勃，视野开阔，什么都感兴趣，故学溯古今，文接中外，或文风诡谲，绮蘼，或浓得抹不开，都没有什么不可的，——即使尝试也是有好处的。

      但笔随年进，如果一味地向浓艳处写，总走不出这个怪圈，就有问题了。有的人，从年轻到老，文章几乎没有变化，能够如此，也是一种本事，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一般而言，年轻时我们的文章多是加法，就如生活，要丰富多彩。但越到老了，文章越趋于简，删落繁华见真淳，枝蔓的东西，他已不感兴趣了，于是，笔触直达本旨。这是阅历深之后的自然选择，不是刻意的。

        说到“如话”，在现代作家中，只有胡适略近之，其他的人多还不如他。知堂的文章好，以“冲淡”为美，可是，你说他文章“如话”吗？汪曾祺的文章淡，却也还是与说话有些距离的。张中行先生，搞了一辈子语言，老了却以文章名世，他的文字也是以“如话”为依归的，朴实写来，不衫不履，可是，有时还是失诸啰嗦。

        由此可见，文章要做到“如话”，还真的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