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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自珍最后的春天(6)

龚自珍最后的春天(6)

作者: 独行的老雕虫 | 来源:发表于2017-02-24 08:51 被阅读0次

    (六)

    又一个丁香花盛开的季节。

    一片片浓密的丁香树将王府紧紧包裹起来,树梢上闪动着紫的、白的、粉红的丁香花,密密匝匝,仿佛彩云喷溅,星河沉落。

    龚自珍又来到王府,给小王子载钊指点诗文。龚自珍给他圈点了几首唐诗宋词,让载钊一一抄写出来,背诵熟练,然后再给他细细讲解。

    灵秀勤恳的小王子连忙伏案,认认真真地抄写起来。

    过了许久,小王子抄完了诗文,很快背诵烂熟,转头请先生验收,却不见了先生的身影。

    小王子出了书房门,到了院子,丁香树下,假山石下,池水清凛,锦鳞浮沉。这里是先生经常光顾,踱步吟诗的处所。但此时只有丁香花簌簌飘落的细响,只有自己踩在花瓣上沙沙的脚步声。他有些紧张:先生那去了?母亲那去了?

    他拐过小亭,快步奔向母亲的卧室,却见房门紧闭,但里面却传出细细碎碎的声响。小王子突然明白了:先生和母亲肯定是在跟我捉迷藏,故意吓唬我。我今天偏偏要吓你们一跳。

    他悄无声息地从书房搬来一把椅子,紧贴着卧室的窗户放下。然后踏上椅子,跃上窗台,大叫一声,猛然跳了进去。

    母亲的纱帐内一阵杂乱的声响,先生慌慌张张跳出来,随即,母亲也面庞通红地从纱帐里缓缓移出。

    小王子上前攥住龚自珍的胳臂,喊道:“先生,你跑不掉了!”

    龚自珍面色惨白,结结巴巴地道:“不跑……不跑……”

    小王子又道:“先生,该我藏起来了,你一定找不到我!”

    龚自珍拭去两颊的汗水,轻轻舒了一口气,轻声说:“好,小王爷,先生闭上眼睛!”

    小王子转身不见了踪影。太清轻轻地推了推还在闭目等待的龚自珍:“定庵,你先避一避吧!”

    龚自珍诺诺而出。太清又追上几步:“定庵,日后更须谨慎。切莫在诗文酒宴上将什么私情都抖漏出来。”

    龚自珍仍然连连应诺。

    夜晚,龚自珍回到住处,狼狈不堪却又惊险刺激的经历,让他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亢奋地冲撞,让他有一种不可遏抑的要大喊大叫的感觉。于是,又走出房门,约几个朋友去饮酒。

    几杯黄酒下肚,更燃烧起龚自珍冲动的情怀。在众人敬仰的目光里,龚自珍重新又把当朝的文坛人物品评一番,附带着又生发出许多激愤骂世之言。众友人个个噤声,生怕被旁人偷听过去,落下个“诽谤上官”的罪名。

    有人赶紧转换话题,询问定庵兄最近的大作。龚自珍微微沉吟,便念道:“空山徒倚倦游身,梦见城西阆苑春;一骑传笺朱邸晚,临风递与缟衣人。”

    一个轻薄的少年道:“不知私与定庵兄传递情缄的是哪家的官阁梅花?”

    又一个道:“城西阆苑的朱邸,莫非真的是王府?”

    一个老成持重的觉得这样肆意牵连王府内眷,罪责重大,连忙劝止。

    龚自珍醉意朦胧地道:“哎!美人也怪我多言呢!在下一经勾连了一绝:我昨青鸾背上行,美人规劝听分明。不须文字传言语,玉想琼思过一生。”

    众人见他醉态已现,一起扶他出了酒楼。

    又过了几日,荣亲王与大福晋妙华夫人所生的长子载钧来书房问安。

    父子问答几句,载钧却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荣亲王责备地盯着他。

    载钧狠了狠心:“父亲,孩儿要除掉一个人!”

    “谁?”

    “龚自珍!”

    王爷大惊:“他怎么惹你这么恨他?”

    载钧又吞吐起来:“他……他……”

    他说不出什么名堂,气恨恨地从怀里抽出一张白纸,递给父亲。荣亲王接过来,低声读道:“空山徒倚倦游身,梦见城西阆苑春;一骑传笺朱邸晚,临风递与缟衣人。”

    荣亲王哈哈大笑:“他们这些文人,发一些多情的感慨,生一些旖旎想象,人间天上,炮制些风流佳话,原不足为奇。倒是些无事生非之徒,非要将诗文里的东西一一凿实。休要听信坊间酒肆的流言,坏了先生的清誉。”

    载钧急道:“可是……可是,孩儿听弟弟说起,他曾……钻进侧福晋的纱帐……”

    王爷大喝:“五岁孩子胡说八道,你也跟着胡说八道?”

    载钧惶恐地连连谢罪。

    一连几日,龚自珍常常在太平湖岸上盘桓。他兴冲冲走向王府,却总没有勇气踏进王府的大门。王府像一座巨大的城堡,城堡中囚禁着他所有的生命,他要解救自己的生命,但他只是一个孤独的骑士,他无力打开那扇门。

    那种焦躁狂热,但又绝望悲观的情绪,捶击着他的脑袋,他简直要发狂。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踏踏的马蹄声响,那声响直撞自己的后背。他遽然回头,看见一辆黑篷马车果真直向自己撞来,他惊慌之中,连连退避,却被一片花丛绊倒在地。他尚未回过神来,早有几人从马车上跳下来,拧住他的胳臂,迅即将他摔进马车。

    脑袋轰鸣,肩肘剧痛的龚自珍无力挣扎,只好听任马车拉着他辘辘前行。

    过了很久,马车似乎驶上了山岗,车厢剧烈颠簸起来。龚自珍挣扎着要起身,又被监管他的人推倒在地。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将龚自珍拖出来,甩在地上。龚自珍缓缓睁开眼睛,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被扔在一处悬崖绝壁之上,咫尺之外,就是深不可测的深谷。

    为首的歹徒上前一步,低喝道:“姓龚的,你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从这里跳下去!”

    龚自珍细看那人面目,虽然凶恶,但装束气质并不像恶匪强盗,稍稍平静下来:“那第二个选择呢?”

    那歹人冷冷一笑:“这个并不费事。从此之后,你不许踏入王府半步!”

    龚自珍立即想到,他的私情泄露了。但他却不相信,那个慈善文雅的王爷会做出这样的勾当。他试探道:“这是王爷的意思?”

    那人怒道:“像你这等猥亵之徒,怎可烦劳王爷费心?你到底要选择哪一个?”

    苏州城,湖水,小亭,寺院,皓腕……太平湖,丁香花……瞬间被扯成碎片,一片一片飘落在龚自珍眼前。

    那人见龚自珍迟疑不决,喝令道:“动手!”

    几个人立即上前架起他的两臂。

    龚自珍立即用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腔调说道:“我答应你们……”

    那人挥手止住手下,恶狠狠地说:“再入王府,死无葬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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