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背起行囊带着无奈与不舍,投靠千里之外的朋友们,我将入职他们所在的公司,开启我的打工生涯。
因为是春运期间,火车站里人头攒动,好不容易挤上火车,车厢里面也是摩肩接踵拥挤不堪,待火车开动之后,才勉强可以席地而坐。
熬了十多个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按照朋友的指点上了一辆黄色的公交车,那时的公交车还没有开启自动投币,跟车的售票员叽哩咕噜说着我听得莫名其妙的话语,等车开出老远,我才弄明白自己坐错了方向,匆忙换车已是满头大汗。
坐在车上,我强忍着瞌睡望向窗外,公路从一片无边无际的芭蕉林里伸展出来,路边的芭蕉树那宽大的叶片在风中摇曳,展示着特有的亚热带气息。一条河似银色飘带般在芭蕉林中蜿蜒,零散的房舍点缀在绿树丛中,若不是那条宽广的公路,我都怀疑是穿越到农耕时代了。
我害怕会坐过站,一路陪着小心,不停地向售票员打听站点,最后,几乎车上只剩我一人了才算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一个村庄,站在村口的桥上望过去,整个村子被绿树掩映着看不出大小,一条河就在村边流过,我将要入职的工厂就在离村庄不远处的地方。
有朋友的引荐,我顺利地入了职,上班的位置就在河边。那条河是东江的支流,因为与海相通,便也有了潮起潮落。工作之余,我喜欢站在窗口看河水潺潺,潮起潮落。
落潮了,河床只剩下一条窄窄的水道,河底的丑陋一览无余。涨潮了,河水漫上来,偶有机帆船驶过,发出突突的响声,那声响,总会让我忆起故乡的小河。
那村庄的村头有两棵榕树,苍虬多筯的高大树干如同伞的筋骨,将那一堆堆蓊郁的翠绿盘在顶上,一条条气根从几丈高的树干上如流苏般垂下,在风中零乱地飘荡着。
每日清晨,当东方露出第一缕曙光,榕树下早已是人声鼎沸,芭蕉的交易已经开启。周围的蕉农们拖的拖扛的扛,一串串芭蕉汇集在榕树下码成了一堆小山,等待车载船运。
太阳升起来了,完成交易的蕉农也散了,村头边的小集市又热闹起来。卖早点的,卖菜的,卖日用品的挤成一团。男人们坐在小店门口的树荫下聊天吃早茶,女人们背着孩子,买了菜匆匆回家。
头发斑白的阿婆们或蹲或坐,面前摆着一只蓝子,蓝子里通常装些自家种的小菜或瘦小的芭蕉。若在她跟前稍作停留,便一脸希冀地望着你:靓女,买蕉呒?蕉好靓咯。有时耐不住那目光便买上一把,付完帐,阿婆通常会从蓝子里拿一二根散落的芭蕉添上。
村头的桥边有一座小小的庙,从庙前经过可以看见里面的泥塑,披红戴绿的也不知道供的是哪路神仙。庙门两边有对联曰:“公公,十分公道;婆婆,一片婆心”,从对联看大约是供的土地神。有时促狭地想,土地公并不是很公道,为什么阿公干完农活可以喝茶聊天,阿婆却不能。当然,那只能是想想,倘说出来,就是对土地公大不敬了。
每至晚上,整个村庄便安静下来,浓密的芭蕉林里透出星星点点的亮光。虽然地处沿海开发地带,这里仍旧保留农耕时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而对于我们这些外来打工者,这里的生活实在是太过寂寞无聊,于是有一天晚上,有人提议到附近那个叫关洲的村子逛逛,因为那边工厂较多,到晚上较为热闹。
初听这名字,就让我联想到《诗经》里的“关雎”,当然,这两者之间并无关联,只是无端地觉得这个叫关洲的村子一定很美。
那天下了一场雨,傍晚时分雨停了,却有月亮升起。水泥公路两旁的芭蕉树在朦朦的月下轻舞,那一挂挂罩着袋子的芭蕉,象一只只趴在树上的猴子。
我忽然产生月下偷香蕉的想法,便提议去弄一挂,理所当然地,我被同伴们嘲笑。其实我并非真的要去偷,只是想起童年时在家乡偷枣子的情形,我想家了。
还未进村,远远地就听见一阵鼓乐声,走近才发现原来是村民们搭草台唱戏。戏台很小,就搭在一棵老榕树下,一对身着戏装的男女正轻舞长袖,高叹低吟。那声音或如出谷黄鹂清脆婉转,或如飞泉鸣玉响遏行云。不大的空场地已经挤满了人,河边的长亭里也坐了不少人,他们坐在亭子里喝茶听戏,偶尔还跟着哼上一二句,看他们怡然自得的模样,羡慕之余又有些许遗憾:可惜我们都不懂戏,况且还是粤剧,那更是不通。
绕过戏台,便是一座石拱桥,站在桥上望去,不远处的凉亭里,稀疏的灯光倒映在黯黯的水面上,被暮春的风撩起破碎的涟漪。那微漾的柔波伴着依依呀呀的曲调,不由让人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社戏》,只是不知道曲终人散之时,有没有谁会站在桥边盼着我们的归途。
那里的民居很有特色,房小厅大,每栋房屋之间仅有一米左右的间距,通常排列整齐,以纵向为巷。走进那幽深的巷子,让人感觉似入迷宫,如我这般的路盲,若要清清爽爽地走出来,总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我们几个同乡合租了村边的一栋二层小楼,房子不太大,二楼有一平台,平台上有房东种的一些花草,下班之余坐在平台上赏花看月,便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我们隔壁住着一个老太太,大约是年纪大了,她的腿脚不太好,每天坐在门前的石凳上,伸长脖子望向巷口。只要看见我们下班回来,就笑咪咪地打招呼:收工啦?
这几乎成为一种仪式,若哪天没见着老人坐在门口,就感觉少了点什么一样。偶尔有点什么力气活,老人也会让我们帮忙。其实老人的子女也住村里,每天也会过来看看,只是远亲不如近邻吧,到底让我们干着还要便捷些。
我在那里生活了近十年,虽然在后来的时光里,我还是没有停止飘泊,可那个村庄,那条小河总会在我梦中出现。原以为离开南粤回到家乡,我会忘却那里,未曾想那一切已深入骨髓,不经意间那种叫做思念的情绪又会弥漫开来。真是:身在家乡疑是客,错认他乡为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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